正文 第14章 平麵世界(2 / 3)

隔天早餐的食堂顯得有點沸揚。我埋頭攪拌著碟子裏的花生醬,鄰座的女生們剛落座便開始竊竊私語。

“太震驚了你知道嗎,消息都封了但是這種事一傳那還得了。”

“我說她也一點預感都沒嗎,怎麼就在廁所裏一個人生……欸,分娩?分娩呢。”

“室友一直在包庇她吧,但是其實她好像很瘦然後穿寬鬆衣服也沒人多理睬。話是這麼說,肯定平時沒什麼人關注她吧。貌似是說昨天突然要跑800米,晚上就受不了了。”

“我最討厭800米了!要死咧!”

“聽說廁所裏的臉盆啊剪刀啊都是血,還一直強忍著不能出聲。醫生來時貌似看到她把孩子壓在臉盆裏打算淹死呢。真的好可憐啊。”

——但是這件事,卻完全無法預料到。等到我緩過神來,已經漏掉了一些內容,隻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好像叫方瑩,文科二班複讀生。”

4

來到這個陌生城市的第三天夜晚,麥子被我和老爹給拽到了天橋上。麥子在酒吧唱了兩個晚上,因為與老板談不妥薪酬產生了口角,最終廝打了起來。那條街都是酒吧,當我與老爹趕到街上時,麥子因為劇烈奔跑崴在了一家酒吧門口,身後一個酒瓶便偏斜地砸了過來。我們扶起麥子,那個腦滿肥腸的戴金男人指著我們說:“外地小子,欺詐你咋了?你以後別在這裏的酒吧混,進哪家都打斷你的腿!滾!”

“呸,不稀罕!”我們跑到天橋上時,火車正從站口ZUI |平麵世界開出,呼嘯著穿過。麥子倚在路燈下抽煙,一屁股坐在了地麵上,吐起煙圈。本來這兩天白天,麥子在旅店裏睡覺還有翻報紙,我與老爹在外找工作。如今,麥子的唱歌活兒也給丟了。

我們在天橋上吹風,因為這裏是市區火車站的縱線之一,身邊的行人一撥又一撥,每個人都麵無表情行色匆匆。我們都沒有說話。“因為我們才十八歲……”良久,老爹說。

這座城市太大了,容不了也沒人會去理睬匆忙生活中的那聲歎息。我的手搭在柵欄的鐵絲網上,凝視著遠處空空如也的站台。朦朧的橘黃光線如水般泛出來,使它看上去像一個發光的蛹。

我想起了方瑩的窗台。

以前很長一段時間,我會對著方瑩的窗戶發呆。她的窗大多數時間裏都是關著的,但是窗紗很薄,暖黃的光線常常投射出她走動時黑色的身影。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方瑩更衣時映在窗紗上的身體線條。高中前,我還是走讀生。方瑩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與她母親搬來小區裏,她家在我家正對麵。當時的小區還沒擴建,非常小,鄰舍都互相熟悉。剛開始,小區裏的孩子們都會圍著這位新人物轉,跟她玩,後來大家就孤立她了。不是因為她沒有爸爸,而是因為方瑩的母親是個舞女兼妓女。

“不準跟她玩,她媽媽不幹淨。”盡管母親這樣吩咐我,可我還是注意起了方瑩。幼時的我隻知道,方瑩好漂亮。說也奇怪,自從方瑩母女住進小區後,這裏的母親們就變得比以前漂亮了,也更注意保養和打扮,跟傳染病一樣。

初一的時候方瑩和我同班,我們仍然沒有說過話。有一次,方瑩得了病身上長滿了水痘,一個星期沒有去上課。班主任卻交給了我一個棘手的任務,她要我把方瑩的作業本給送回去,還有把一天的筆記借給她用。於是我那晚敲了她家的門,她母親很熱情地把我攬進去,為了表示感謝她塞給我很多零食。那是我第一次去方瑩的家,也第一次看見滿是水痘的方瑩,可是我對裏頭的裝飾布局沒什麼印象和概念,因為我很快就出來了。

回到家,我的被她媽媽拉過的手,還殘留著很濃烈的香水味。我覺得方瑩還有她媽媽好可憐。可是第二天,我就在學校被同學們揶揄“龍貓跟方瑩好了”,是方瑩的鄰居王昊傳的。

我便再也沒有去找她。到了晚上,我沒有去方瑩的家,而是把筆記本放在她家門前的垃圾桶上。我回到房間,便找了一麵鏡子還有一個手電筒,跑到了陽台。我用鏡子反射手電筒的光線在她的窗台上,使勁地搖晃。

是很明亮很刺眼的光。

方瑩開窗了,頭探了出來。我高興得笑了,揮著手中的鏡子,張著“門前垃圾桶”的口型。可就在此時,左鄰右舍的男孩子們以為我在欺負她,也都跟風用鏡子反射光線在她的臉上,使勁晃然後大笑,喊叫著“水痘醜八怪”。

方瑩氣得又關上了窗。啪嗒一聲。我急了,嗬斥著“你們幹什麼啊”便回到了房間。不知道為什麼,那晚我很傷心地哭了。

可是方瑩好像接收到了我的信號,好像知道我的意思,隔天的垃圾桶上有紙條寫著“謝謝”。我欣喜地把紙條帶回家,壓在了抽屜裏。我接下來便是快速地用鏡子把光線折在她窗口上,看到她開窗點頭便馬上停止手中的動作。那是我與方瑩之間的交流方式,是我們之間的暗號。隻有我們能接收到那些信號所代表的意義。

如今,天橋上的風急速地吹過,眼前站台裏的光線如同荒野裏的篝火,被風吹得搖晃起來。但是仍然在熊熊地燃燒著,無止境地燃燒著。滿是希望。

“才第三天,泄什麼氣呀。”我一鼓作氣,對著麥子還有老爹笑。於是他們也笑起來。

我們隻能往旅店的路走回去。我覺得身上的錢用得差不多了,途中經過自動取款機,便獨自上前插進了卡。就在輸入密碼的後幾秒,我便渾身打了個激靈,腦袋像被打了一記悶棍。

我目瞪口呆地按了按鈕,確認了一次又一次。我探頭朝麥子還有老爹他們看去,他們正在抽煙,有說有笑。我拿起手機,在撥出去的瞬間又咬牙掐斷了電話。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世界黑了,焦了。

卡裏的餘額變成了“0”。

5

晚自習回到房間,到接近十一點學校熄燈前,那名叫方瑩的女生的寢室還沒有開燈。我起身洗漱,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出神,越看越陌生。良久,我從抽屜裏翻出一麵鏡子,踱到了陽台。

我無法習慣那扇沒有開燈的窗台,裏頭難道沒有其他人了嗎。終於,鏡子被我傾斜地擺在手電筒下,光折射了過去。調整傾斜角,扳動。凜冽的光來回遊離,有那麼一瞬間,光線不知撞到哪麵玻璃,洶湧地折放回來。

射進我的眼睛。

啪嗒一聲,我的手電筒從手中滑落。我感到雙眼火燒般灼熱起來,我反手堵著疼痛的眼睛,幹澀得無法睜開它。

“嗚!怎麼回事。”

——“老爹!”

“給我走!”

刹那間,幾聲尖叫衝撞我的耳膜,我的耳朵嗡嗡地耳鳴起來,極其嘈雜。我慢慢地抹開遮住眼睛的手,瞳孔逐漸適應後猝然瞪大了。

這……這是在哪裏?

這完全不可能,我不知道我在哪裏,眼前像是在一處工地旁的休息所,廢墟一樣。我想要開口,卻發現我好像沒有舌頭,我意欲恢複觸覺,卻無法動彈。

“啊!”此時簷下跑進了兩名男生,一名捂著自己的眼睛在喊叫,另一名攙扶著他。我還看到了地上有碎掉的磚塊,大概是被砸到了眼睛。男生們角度傾斜過來後,我怔住了。

那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那是我嗎?

“龍貓!麥子!……爸,爸!放開我!放開我!”休息所外的磚塊堆旁停了一輛私家車,有三名男子反手綁著一個男生的手臂,押著抵在車身上。他在淒烈地怒吼著。

天啊,他在叫我,那是我。這就是,平行世界裏的自己嗎,那我現在是什麼。我心裏充滿了無數個疑問。

“放開我!求你了!”

“你是不是瘋了!給我回去!”

隨後,他被押在車裏,車子開動了。“我”捂著眼睛跪在了地麵上,麥子跑出去尾隨著車屁股,一路奔跑一路怒罵。可是不用一會兒,車子便開遠了。麥子回來攙扶起他,嘴裏叨念著“椅子,椅子……這裏”。麥子拖著他,朝我走過來,坐在了我的身上。

我變成了一隻椅子?

“我去接水洗眼睛,你別動。”麥子走遠了。

我看不見他,看不見此時的“自己”。隻聽到他在哭,很難過地啜泣著。

“狗日的。”良久,他說。

6

隔天,我大夢初醒般從陽台上醒來,察看自己的身體,除了被蚊子叮出了很多紅印,手臂還是那雙手臂。過了一個星期,午休時分我在籃球場旁看比賽。當旁邊的人們開始偷偷指著校門通往寢室的校道的方向時,校園頓時像真空了。

“就是她。”

方瑩提著一袋東西,步伐很慢,正低著頭走路。路過的人、畫板報的人還有看比賽的人,都在安靜地看著她。她好像察覺到了,偏頭朝這邊掃過一眼,視線卻停在了我的臉上。方瑩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非常奇怪,隻那麼一秒便若無其事地走了。對待陌生人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吧,可是我卻呆若木雞地傻愣住了。

“欸,同學!”還沒緩過神,我的腦袋便被籃球重重地擊中了。我抱著頭慣性地往前磕了一下:“搞什麼。”

當我張開眼睛時,又意外地發現,自己身處於夜晚的天橋上。這次,我知道我又來到了平行的世界裏了。

過了一會兒,麥子還有自己開始跑進我的視野。麥子手持一根木棒,追著他。天橋上車輛駛過,霓虹斑斕。他們像是在跟疾風賽跑,像要飛出這裏。哢的一聲巨響,我眯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時,他已經趴在了地麵上。麥子猛然用木棒敲中了他的後腦勺。他的頭部開始有血液滲出來。麥子與他滾在地上廝打。“龍貓!你聽我說!隻剩這些錢可以回家了!你聽我說啊龍貓!我回家拿到錢了馬上就來接你!龍貓!”麥子死命摳著他的手掌,最終歇斯底裏地尖叫,“我回南方拿到錢就來接你啊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