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難度好高。”陳閔雯興致勃勃地聽著。
“對啊,我從小就沒什麼畫畫天賦,現在還不能照著畫,這不是為難人嘛!”
“然後呢然後呢?”
“可是他不聽,說隨便畫成什麼樣都行,我纏不過就答應了。當然咯,你可以想象我畫成什麼樣,就是幾個圈湊起來,套在誰身上都能算數吧……”我苦笑著說。
“那石勝畫的呢?”陳閔雯追問。
我頓了幾秒鍾,眼前仿佛再度出現了那天的情形——我們在石勝租的那間小房子裏背對背擠著,我三兩筆畫出個輪廓就放棄了,將紙揉成一團:“不行不行,你看了這畫要麼會打我,要麼會笑話我,我才不會讓你得逞。”說著便忍不住想轉頭,“半天沒聲音,你到底畫的什麼樣呀?”
“不準動!”石勝忽然出聲,“我沒畫完之前不準回頭看。”
“好吧好吧,倒要看看你能畫出什麼花來,達·芬奇!”我說著,百無聊賴地發呆,和他緊貼在一起的脊背上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偶爾的挪動。房間裏一時靜極了,隻有“刷刷”的鉛筆摩擦紙張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坐得背脊僵硬,忍不住抱怨:“大畫家達·芬奇先生,你的蒙娜麗莎到底好了沒有?”
“就好了就好了。”石勝說著,終於轉過身,將紙遞給我,“你看像不像吧,蒙娜麗莎小姐。”
——陳閔雯瞪大眼睛問:“怎麼樣,畫的像你嗎?”
我從回憶中拉回思緒,勉強笑了一下:“像啊……太像了,像到——我總覺得他畫裏的那個阮叢,比我還像我……”
“哇——”陳閔雯捂住嘴,眼睛裏閃著光,“這也太浪漫了吧!好想看到那張畫!”她激動地一把抓緊我的雙手:“阮叢,你答應我,一定讓我把這段用在我的本子裏好不好,你一定要答應我!”
“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要寫就隨你寫吧。”
“你不懂。”陳閔雯一本正經地說,“就是這種小細節才是最能打動人心的!”
我心裏微微一動,像被這句話觸動了神經,但我決定不去理會,而是將話題轉到別處:“別光說我呀,你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浪漫的事情多了去吧?”
“我嗎?”陳閔雯若有所思地說著,嘴角噙著笑,將頭轉向舞台的方向,“我最浪漫的故事就是……”
此時,舞台上話劇正上演到高潮,帥氣的男主角麵對所有觀眾做著大段獨白——“……要到哪裏尋找愛情?哪一種愛情裏含有最多成分的浪漫?我們究竟是因為某種浪漫而產生了想戀愛的衝動,還是為了追尋理想中的浪漫而製造愛情?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但至少,今晚你們來到這裏,將見證一場貨真價實的浪漫,也許也將開啟一段意想不到的愛情……”他的手順勢指向觀眾席,大家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劇場裏的燈光就已全部熄滅,隻剩一片漆黑!
觀眾不由得騷動起來,更夾雜著女生的尖叫,混亂中突然一束強烈的白光打入觀眾席,我不禁被嚇了一跳——因為那道光正直直打在我……不對,是打在緊鄰我的座位上!
我和其他觀眾一樣張大嘴,呆呆地看著光束中不知何時走下了舞台的男主角,正款款地伸出右手,半彎腰做出邀請的姿勢:“請問,我有這個機會,得到今夜浪漫之神最慷慨的眷顧嗎?”
坐在我旁邊,同處於光束中的陳閔雯驚惶而羞澀地點點頭,將右手輕輕地搭在了男主角的手掌中。她站起身,隨著他一步一步走向舞台。耀眼的白光始終追隨著他們的身影,那光像是有魔法,讓我覺得此刻的陳閔雯比任何一刻都美,美得如夢似幻。
驚呆了的觀眾漸漸回過神來,歡呼聲、掌聲、尖叫聲充滿了劇場,所有人都為這夢幻的場景和這對完美的璧人所陶醉,更為自己見證了一段奇跡般的愛情開端而心動不已。
站在舞台上露出羞澀笑容的陳閔雯悄悄看了我一眼,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她劇本裏安排好的最高潮,也是這部劇的驚喜所在。可是看著她身邊那個英俊的男孩,連我都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營造出的浪漫的確完美——可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陶宇?
這個名字像是閃電劃過,一瞬間照亮了我的思緒。這個男主角,不就是四年前我、姚霖凱在靜安別墅偶遇,並一起吃飯的那個陳閔雯的朋友嗎?
如果陳閔雯說的“最浪漫”是真的,那麼也就是說,姚霖凱口中那個“和陳閔雯走得很近的校友”就是陶宇?她陳閔雯……她是在和陶宇戀愛?
《有關浪漫的十件小事》首次公演獲得了超乎預期的成功,散場後,陳閔雯當然和演員、工作人員一起去開慶功Party。我和她道別後,一個人往地鐵站走去。
“阮叢——”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我難以置信地停住腳。
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心髒也隨之越跳越快。
我看著停在我前麵的這個人,喃喃問:“你……你怎麼在這裏……”
石勝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低著頭小聲說:“我……我也在裏麵。”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愣,忽然懂了:“你是說……你也在劇場?那陳閔雯……”
“嗯。”他點點頭,還是不敢看我,“是我拜托陳閔雯……讓她約你的,因為我直接找你你不會肯見我……”
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你什麼時候倒和陳閔雯這麼熟了?”
“你別怪她,她也是好意……”
“好意?什麼好意?讓我難堪?”我冷冷地打斷他。
“不是,不是的阮叢,我見你是為了……”石勝向我邁了一步,抬起頭看著我,“為了和好。”
“……什麼?”
“我錯了阮叢,之前都是我的錯……”
我連連往後退了幾步:“你在說什麼胡話?!石勝,我警告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這幾天我沒有一刻不在想你,想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日子……阮叢,我不能沒有你!以前是我做錯了,是我小心眼,是我白癡,誤會你和姚霖凱,我道歉,你想讓我怎麼賠罪都行!你有什麼不滿意的,我改,我全部都改,你想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他急切地說著這些話,聲音嘶啞,昏黃的路燈映在他的瞳孔裏,卻如黑暗中閃爍的螢火蟲,是唯一的光源。
我緊緊揪著裙子,顫聲說:“你……你現在說什麼也沒用的,石勝,我和你已經分手了!”
“我們之前分手不也還是和好了嗎,你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近乎祈求地說。
我心裏亂成一團麻線,找不到頭緒,想想還是應該像媽媽說的那樣“快刀斬亂麻”,用他認定的事情來反擊——我勉強穩定了心神,假裝冷淡地說:“以前分手又和好,是因為起因都是些不明不白的小事,可這次的起因你我都明白,是沒辦法視而不見的。”
“這次的起因……?”
我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那並不是你的誤會——我確實,喜歡著姚霖凱,一直喜歡著。”
我清楚地看到石勝的身體開始發抖,他咬了咬下唇,艱難地說:“就算這樣……如果,我說我不在乎呢?”
“……什麼意思?”
“如果,我不在乎你是否真的喜歡姚霖凱,我隻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也不會幹涉你心裏到底愛誰……這樣的話,你能不能回來,回到我身邊?”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男孩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憑什麼讓一個男孩因為我這樣折磨自己?他是多麼像另一個我啊,那個在麵對姚霖凱時低到塵埃裏的我。
我的心在發顫,那種說不清的酸楚讓我的心髒攪成一團。是的,如果我們之間僅僅隔著一個姚霖凱,我的確可以去避開他,淡忘他,就像之前兩年我一直做的那樣。可是,姚霖凱隻是我與石勝當中那道裂痕上最輕微的一道,真正讓我畏懼的,並且不能說出口的,是石勝的父母,是那天在他家門外那種難以忘懷的惡心感,是看到他就會想到他父親、他的家庭的那種深深的恐懼感。
“你不懂的……”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將真實的心聲隨之流瀉,剩下的,隻是半真半假的謊言,“你的‘喜歡’,你的‘愛’,和我不一樣……你能明白暗戀一個人整整七年的感覺嗎?你能明白那種暗無天日的,沒有希望,可是又放不下的感覺嗎?因為一旦放下了,就好像連自己,都不再是真的自己一樣……”
石勝凝視著我,他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像一麵扇子,遮擋住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我讀不出的情緒。他啞聲說:“我懂,會怎樣?我不懂,又會怎麼樣?我不想去管,我在乎的是你,隻有你,阮叢……因為沒有你,我就好像不是我自己了!”
他認真而固執的眼神令我幾乎要丟盔棄甲,但是不行,有什麼話才能讓他徹底死心?我在走投無路中突然想到了一張照片——我掏出錢包,從暗袋裏拿出那張照片:“這張照片眼熟嗎?”
石勝的眼神狠狠地晃動了一下,他遲疑地開口:“這是……初中畢業時……”
“對,初中畢業時同學之間互相贈送留念的照片……”路燈下,照片上年少的姚霖凱顯得青澀稚嫩,像是舊時光中的一場美夢,“從拿到這張照片的那天起,它就一直藏在我的錢包裏,我隻要一想那個人了,就會拿出來看一看……和姚霖凱不在一個班的高中、大學,包括和你在一起的兩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看著這張照片,就會想著我是有多麼,多麼喜歡姚霖凱……”我將照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平靜地看著他:“石勝,你可以怪我、罵我、笑我……但我隻希望,你現在能真的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和你在一起。”
石勝看看我手中的照片,又看看我,終於擠出一撇感傷的微笑:“阮叢……我發現我們真的很像,比你想象中還要像……”他站直身體,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我都懂,你就當今天……什麼也沒發生過吧,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聽過我那些可笑的蠢話……”
“石勝……”我內心的愧疚幾乎要將我吞噬。
他揚起一隻手,阻止我說下去:“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阮叢,你自己……保重。”他吐出煙圈,轉過身往前走去。邁出幾步,又停下,低聲說:“隻是……以後,對自己好點兒吧,你值得有個人好好待你。”
香煙微弱的光亮飛進了夜色中,他的身影亦隱入了黑暗裏,像一片盤旋已久的烏雲,離開時,終究還是留下了一場雨。
我用手捂住嘴,濕熱的眼淚順著指縫流進掌心。
那天晚上,我沒有心思回宿舍,在校外找了家網吧,來度過這太過沉重的一晚。
登錄上 QQ,意外地看見姚霖凱也在線,他甚至主動和我打招呼:“還沒睡?”
“嗯,來網吧找點畢業論文用的資料。”我編了個像樣的借口。
“辛苦辛苦。”
“你怎麼也不睡?不是說實習很累嗎?”我之前聽姚霖凱提過,這個學期都要給導師做助手,參與各種建築設計作為實習,而最近在做的聽說是一家舞蹈培訓中心的改建。
等了幾分鍾,聊天窗口裏才跳出新的一行字:“遇到了一件事,睡不著。”
“嗯?出什麼事了?”
“……你還是第一個知道的。”他打到這裏停了好一陣,我仿佛能想象他逐字逐句斟酌半天的樣子,“阮叢,我好像遇到……讓我心動的人了。”
不等我做出反應,窗口上已經出現一張圖片——那明顯是一張作為建築資料所拍攝的照片,一整間空曠的舞蹈教室,四周環繞著鏡子、平衡杠,而照片斜角裏是一個穿著白色芭蕾舞裙的女孩,正用吃驚而迷惑的神情望向鏡頭。
那一刻,我應該問的問題很多,比如這個女孩是誰,他是怎樣和她認識的,他為什麼覺得喜歡上了她……像一個盡職盡責的朋友那樣。可是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不受思想操控地在鍵盤上敲擊,接著,屏幕上便冒出一行連我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字:“那麼陳閔雯算是什麼?”
這一次,他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久到我以為他已經憤怒地離開了電腦前——就在這時,耳機裏傳來熟悉的“嘀嘀”聲,我定睛一看,新出的一行字是:
“也許陳閔雯才是一場……幻覺。”
我說不出一句話,腦子裏像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蒙住。等到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關閉了聊天軟件。
我呆呆地看著電腦桌麵,腦海中還在回放著剛才的照片——我不可能對姚霖凱說,我覺得照片裏的那個女孩,長得很像……陳閔雯。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