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你可以愛我(五)(3 / 3)

“好!”鄭菲大喝一聲後猛地站起來,又坐下來,鄭重地對我說,“謝謝你幫我下定決心!”

“啊?”

“我決定去長沙見他了。”

“誰?”

“芝麻湯圓。”她扭了扭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一個網友。”

她剛從叫“水煮肉片”的男人那裏被潑了一身熱辣滾油,這失戀的悲傷勁兒還沒緩過來呢,轉眼又投入到“芝麻湯圓”的溫柔湯裏,這娃平時也不貪吃啊,怎麼就老跟食物過不去呢?我想取笑她之餘,又隱隱感到有些說不出來由的不安。或許因為兩個男人有著類似的網名,和她之間又都是由網戀開始。

但人家生命力頑強,複原力好,比起每天愁雲慘霧地哀歎,這怎麼看都是件喜事,我隻有祝福她,這一次遇到生命裏的真愛。

“那你注意安全。”我重又握住她的手,無意識地用拇指輕輕摩擦著她手背的皮膚,像一個擔心傻缺孩子的媽般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你要有任何事——不管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搞不定,記得有我,記得找我。有任何人欺負你,一個電話,我就飛過去,把他大卸八塊。”

她晃了晃腦袋,衝我比出個“V”字手勢,沒心沒肺地笑了。

5

林森是在這個周末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家樓下的。當時我正踩著那雙直叫我雙腳舒適、內心鄙夷的運動鞋下樓扔垃圾,遇見一隻牛奶紋的野貓,覺得可愛就跟了上去,然後一抬眼就看見他了。

今天陽光不太刺眼,視野裏的色調有些清冷,林森叉開著一雙大長腿坐在小區花壇前的露天椅上,手指間夾著ESSE香煙——那是我慣抽的牌子——而他會抽煙也完全是跟我學的。

過去我說過他幾次:“你一個大男人抽這麼娘的煙,多不好看,滾去抽 Marlboro去。”

“不要,我又不是因為喜歡才抽的。”他笑嘻嘻地從我煙盒裏抽出一根去,“吸煙有害健康。”

“那你滾遠點,別讓老娘的二手煙摧殘了你。”我說著,奪走他手裏的煙。他又奪了回去,用打火機點著了,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雲霧,媚笑著看我道:“你要一天不戒煙,我就陪你抽一天,這樣咱倆的壽命就一樣了,一起死,不寂寞。”

“說得好聽,不就是想蹭我煙嘛。”我嘴裏叼著煙靠過去,從他的煙頭那兒借個火。

在雲霧繚繞裏,他眯起眼看我,緩緩地說:“被你看穿了。”

那時候我們多大啊?我站在回憶的畫麵裏,看見我和林森穿著校服褲子,在學校裏最隱蔽的科教樓後邊像兩個小流氓一樣貼牆蹲著,第一次模仿大人的模樣點起煙來時被熏得淚眼蒙矓,但是眸子裏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好年輕。

兩個熊孩子。我竟然對著記憶中青春逼人得可以對未來豎起中指的我們,傻嗬嗬地笑了。

“這位先生很可疑啊……”我朝林森走去,嘴裏吆喝著,“身份證、暫住證都拿出來看看。”

他一副沒料到我會出現的反應,手裏一顫,一大朵煙灰掉下來砸在他的 Gucci皮鞋上,驚得他彈起來,好像沾著水的貓一樣抖了抖腳。

本來想嘲笑一番,結果在見到他轉過臉來時,我怔住了半晌。

林森左邊眼眶烏青,這半邊臉上還有幾道指甲劃過留下的痕跡。他不等我發問便自己坦白:“被小高打了一巴掌,被她爸揍了一拳。”

“哦,被不滿意你的嶽父大人揍了,這劇情有點老套。”我心疼他,忍不住抬手想摸摸,“這下手有點狠啊。”但又怕弄疼他,於是中途收回手,林森見了我的小動作,主動伸手來抓住我的手就往他臉上糊。

他說:“不重。”——下句話是,“因為我跟小高的媽好上了”。

這劇情一下子就從青春文藝跳到家庭倫理了!我還半口氣沒吐出來呢,就忍不住倒吸口氣,把手從他臉上收回來握成拳重重給了他胸口一下:“那下手還真是輕了點兒!你賺了,要我非得把你打個半死。”

“疼。”他哭喪著臉。

“你活該!”我瞪他,“堅決不碰女朋友的熟人,才不會陰溝裏翻七條船。這不是你搞對象的守則嗎?”

“現在剩六條了,我今兒來找你就想你幫我再找條船來填補空缺唄。”他虛弱地開起玩笑,見我不接話,一張小臉委屈地皺起來,“你不是著名的幫親不幫理嗎?這時候還不該抱抱我?”邊說著,他已經張開雙手把我摟了過去。

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這副德行。我歎口氣,也不推他,輕輕拿手拍著他的後背,心說過兩天等他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再審審他,鬧的這出跟《知音》鬧劇似的破事兒是為哪般。

林森拿他那尖下巴戳著我的肩膀,吸了好幾回鼻子發現哭不出來後,他才鬆開我說:“我充好電了。”

“給錢。”我攤開手。

他抓住我的手說:“現在帶你去見個人。”

“誰啊?”我低頭看一眼自己,寬鬆的大襯衫加一條肥大的休閑褲,“我要換身衣服麼?”

“不用,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倒是你……”林森用手撥了撥我腦瓜子後麵梳起的馬尾,語氣懷念地說,“這模樣讓我想起你初中那會兒了。”

6

林森說要帶我去見一個我的老熟人,開車路上不管我怎麼旁敲側擊,他就是嬉皮笑臉地說“你猜你猜”,一旦我不理他,他又沉下臉,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讓我覺得他正在內心裏天人交戰,究竟是把旁邊坐著的我賣到山窩窩裏去給人做媳婦呢,還是賣到小縣城的洗浴中心裏去做小姐呢?

不過沒等我猜到更多可能,車子就在馬路邊停下了,往外一看,是一條飯館子紮堆的街,林森指著其中一家清真飯店,叫我自個進去,他在外邊等著,不陪我去。

他縮縮脖子,很認真地說:“因為我很怕他。”

我突然間就猜到等會兒要見的人是誰了,心中非常奇怪地問林森:“他找我有事?不可能吧。出國前,明明是他說今後最好不要再有瓜葛了的。”

“是我聯係的他。”伶牙俐齒的林森很少有話都說不利落的時候,他吞吞吐吐地,“我今天來找你卻沒打招呼,是因為我在猶豫要不要讓你知道……哎,總之,你去聽他當麵給你說吧。”說完,他就幫我打開了車門,哄我下去。

進了人聲鼎沸的飯店,我一眼就見到了魚雷。他果然還是跟過去一樣,吃飯隻下回民的館子,他說因為他們有信仰,不會在菜裏麵耍花招。

“佩佩!”魚雷見到我,表現得挺興奮地招招手,“來來,這兒坐。”跟他同桌的兩個小男生回頭見了我,便起身拿著還剩半瓶的啤酒和兩碟涼菜去到旁邊的桌子。

我一落座就聞到了魚雷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酒氣,看來桌上桌下堆的空酒瓶裏的黃水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可他卻麵不改色。

“沒想到我們還會見麵。”我上下打量他一番,還是那種精瘦如狼的體型,無論神態還是打扮跟過去沒什麼變化,特像個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黑社會人士,仔細看才發現他身上的黑襯衫是 Givenchy,手腕戴的表是 Rolex,雖然精工質地一看就知道是奢侈物,不過他的氣質還是會讓我忍不住懷疑這些是不是假玩意兒,“你賺了不少錢啊,生意越做越大了?”

魚雷以前是做盜版碟生意的,偶爾在西單附近收保護費。他得意地轉了轉手上的表帶,用他那好像廣播信號接收不良般的沙啞嗓子說:“嘿,現在誰還花錢買碟看,都免費下載了。”

“哦,改行了?”

他咧嘴笑笑,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後說:“就不跟你細說了。畢竟咱們以後不是一路人。”

我準備出國那會兒,魚雷送了我個行李箱,他當時特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妹子,我一直拿你當我妹妹看。你要出國留學了,哥沒啥好送你的,就給你個箱子吧,實用。你啊,不管出去了以後還想不想回來、回不回得來,你都別跟我們這些人聯係了。因為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會有出息。你要有出息,光明正大地活著。知道嗎?”

在我不思進取、挑釁滋事的那段青春期裏,能平平安安四肢健全,都虧得魚雷在罩著我,所以他還真就像我的哥哥一樣。但是他說出這番話時,我並不反駁,眼圈紅了也隻是靜靜地點頭,一刀兩斷吧。

我是個特別冷酷、實際的人,“不良少女”說的是“少女”,我還沒聽說過“不良大媽”的,既然有計劃要出國讀書,那我就不可能有“跟魚雷他們混一輩子”的打算,遲早要分道揚鑣。

雖然說是不要再見,但現在倆人麵對麵,還真有種往事曆曆在目的懷念感覺,所以不覺間,我和魚雷就寒暄上了,直聊到跟他同行的那兩個人頻頻回頭看他,似乎在提醒他注意時間。

魚雷這才打住了對往事的回顧,道:“咳,我等會兒還得去辦事,就長話短說吧。”

對啊,我這才想起林森找他出來見我,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們敘舊。

“你身邊的那個跟屁蟲請我找個人。本來不想搭理,但一聽他說是找個差點把你砍傷的混混……”魚雷身體前傾,雙手在桌上抱成拳,“想到咱倆以前的交情,這事,我還非管不可了。”

我有點不想他說下去的預感。

“人找著了,是我認識的一哥們手裏的小弟。你想我怎麼收拾他?”魚雷見我悶不吱聲,便繼續說下去,“他說他隻是拿錢辦事,給錢的主兒叫董彬。”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