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婆在被人視奸,怎麼你就能無動於衷呢?我怒瞪一眼董彬,丫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鎖眉狀,半句話都沒能從緊抿的嘴裏吐出來。“我們趕時間呢!”我拽他,摔下一句“先這樣了,再見”給馮俊後,拖著董彬朝地鐵站走去。
我走得很急,因為後背能清楚地感受到被馮俊火熱的視線黏著,拉出一道長長長長的絲來,一想到自己還存在於他的視野裏,我就想有從天而降的火球把我給燒得幹幹淨淨、一了百了算了。
好想吐。
3
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我痛恨地鐵,太臭了。
而這衝鼻的腐臭竟然來自我們人類,想想就讓人覺得不愉快,但轉念一想,人類也不過是高等動物而已,沒高貴到哪兒去,別自作多情。於是我坦然地接受這一切,讓自己的 Lancome奇跡香水融入這集體體味的海洋。
雖然董彬盡力用他的胳膊把我圈起來,不讓周邊滿身汗漬的男人挨到我,但喜形於色的我還是忍不住瞪大雙眼,以外星來客的神色詫異而憤怒地掃視著眼下的一切:吃著蔥薑蒜味刺鼻大包子的大學生、恨不得能為全車廂乘客廣播家長裏短的一個大嗓門婦女、對著電話怒吼“這個項目啊怎麼說沒有兩個億你別拿來給我談!”的操著外地口音穿著肉色絲襪的老男人、拿自己當 DJ開著手機功放給大家不斷播放網絡神曲還一臉陶醉的年輕人……
我想起在日本的電車裏,同樣人滿為患,卻安靜得像墓地,加上人們那一張張嚴肅的麵孔,頗有種世界末日將臨的味道。但這種靜謐感也不是能安然享受的,身為女性甚至男性,你都得時刻提防當地某種文化形成的特產——就是“癡漢”,所謂色狼。
日本的電車癡漢數量之多能叫人像看到蟑螂般頭皮發麻,我的學姐學妹幾乎都遇到或親眼見過,唯獨我就像個男扮女裝的漢子一樣被癡漢的魔手排除在外。就算再吝嗇的女人不願意拿“還算漂亮”來形容我,至少也能用到“中等偏上”吧!怎麼癡漢就這麼不長眼呢?我那踩著拖鞋穿著整身運動服頂著一頭亂發怎麼看都隻能客氣地評價她“不修邊幅”的室友,半夜外出去便利店還能遇到暴露狂呢!
思來想去,主要還是氣場原因,雖然穿著熱褲、化著精致妝容,但我渾身散發出“你丫敢碰我一下試試惹我一個看看老娘撒起邪潑來那不是一般人拉得住的姑奶奶先給你一口濃痰封眼再利爪破防最後踢爛你的香火根還要扭去派出所把你丫大臉照下來貼滿全世界搞到你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強烈精神病人氣質實在叫人望而卻步。
什麼樣的包子最招狗呢?通常都是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穿件裙擺過腳踝的長裙,坐個地鐵公車什麼的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被惡婆婆打出門來買菜、與市井俗世格格不入的柔弱仙女——打比方來說,就是現在站在我斜對麵穿一襲白裙的姑娘,看她秀眉輕顰,紅唇輕啟,ZUI |你可以愛我活脫脫一地鐵西施的模樣——咦?
“哎,你看那姑娘。”我心說不會這麼巧吧,想什麼來什麼,“就那穿白裙子的,她是不是遇到色狼了啊?”我扯著董彬的衣袖,示意他往那邊看,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挺文弱的蒼白男人,緊緊貼在那女生背後,有節奏地蠕動著身體,像一條正攀爬著樹幹的毛毛蟲。
董彬看了一眼,猶豫地說:“貼那麼近,可能是熟人吧?”
“哪能啊!”我輕聲叫起來,“姑娘都快哭了。”
“她為什麼不呼救呢?”
“你看人家那麼文弱,咱們過去看看。”
“別管閑事吧,萬一誤會了。”董彬慎重地望著我,語重心長地說,“你剛回國,沒看多少新聞,最近各種騙術陷阱換著花樣地翻新,恐怕訛上你……”
本來在馮俊麵前,他沒能給我長臉就已經夠叫我窩火了,在我正義心起時不跟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也就算了,還潑我冷水,頓時我就斷了腦袋裏的一根弦,也不再給他招呼,撒起潑來。
我邊叫道“讓一讓!好狗不擋道!謝謝了您嘞!”邊撥開人群擠了過去,一把揪住那眼鏡男肩膀上一大塊衣料一邊破口大罵起來:“臭流氓你幹什麼呢!太陽還沒下山呢別好像公豬一樣發春行嗎?這麼想拱點什麼回去找你媽去。”
“你!你神經病!”眼鏡男發出像女人一樣的尖叫,神色明顯慌了,不住扭動著身體要掙脫我的正義之手。
而那被騷擾的姑娘眼睛像是被拔了塞兒似的,那眼淚簌簌地落下來,證實了我的猜測沒錯。
“淩佩!你——”董彬輕鬆地穿過讓出了一條道看熱鬧的人群,來到我身邊後附在耳邊小聲地說,“你別鬧了。”
那色狼開始用手拍打我,打得我皮膚泛起一陣癢麻麻的疼,眼看我就要抓不住他了,我邊衝董彬叫“你快抓住他!”邊衝那陌生姑娘叫:“他怎麼你了,你別光顧著哭,倒是說啊!咱們人多,別怕,上派出所去。”
結果董彬不幫我,愣是叫那色狼把我甩開直朝著前麵的車廂跑去,人們紛紛避讓,現場甚至沒人攔一下。
這瞬間,我有種人類完蛋了,下一秒一定就是世界末日的絕望感。
手背被打得通紅的我感到無比的委屈和無助,分明應該在平穩前進的地鐵讓我產生一種腳底下地動山搖的感覺,隻有對著董彬劈頭蓋臉罵了一大通髒話才能靠氣勢讓我站穩腳跟。
等下一站燈亮,罵得臉紅脖子粗的我果斷轉身出了門,留下呆若木雞的董彬和還在哭哭啼啼的女生繼續被人冷眼圍觀。
踩著八厘米的高跟鞋疾走在鋪著歪歪扭扭盲道的人行道上,離家還有一站地,我虎著臉怒視迎麵而來的每一個路人,邊拿出手機打給林森,其實我不知道我打給他要幹嗎,但是我想他,我現在好想好想他。
聽到電話裏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冷漠女聲時,我腳下一崴,鞋跟斷了。
4
提著斷了根的鞋,我穿著在路過的體育用品店買的平時最不屑、醜得完全不該存在於世、顏色土得掉渣的平底運動鞋狼狽不堪地回到家,直覺得體內的囂張氣焰被削去了大半,果然高跟鞋就是我的生命之源。
我住的地兒是一條長走廊裏有十來扇門相互對望的老結構舊樓,由於壁燈常壞又無人維護所以常年烏漆抹黑鬼氣森森,所以當披頭散發蹲在我家門口的鄭菲從暗影裏緩緩站起來的時候,嚇得我半口氣沒上來。
“要死啊!臭丫頭!”我跺了跺腳,遠處的燈亮了一盞,照出她的輪廓來,“裝神弄鬼害老娘差點心髒病發作去見祖宗。”
“我打你電話,一直占線。”
“哦。”可能因為我一直在打林森的電話,我掏出鑰匙打開門,“進來吧。”
踩在了自家的地板上後,我嫌棄地踢掉腳上的網格運動鞋,問鄭菲:“你沒去上班?”
鄭菲倒在沙發裏,拿起茶幾上一瓶全新的果汁擰開蓋子來猛灌了幾口後,長歎一口氣說:“我沒心情,請假了。想出門玩玩散散心。”
她在旅行社上班。所以我笑了:“那敢情好,讓你們家給你個內部折扣。”邊說著,我模仿手裏舉著旗子又拿著喇叭的樣子,“你就戴上那麼一頂傻 ×小帽子,拿個小旗子,做個腦袋放空的 Zombie跟著個拿喇叭瞎嚷嚷的人走唄。”
還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接了我的話後來一段貧嘴脫口秀,結果她特尋常地回答:“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
我雖然對她的反應失望,但仍忍不住繼續逗她:“哦,行啊,穿條棉布裙子配雙帆布鞋,兜裏揣本安妮寶貝,去麗江去墨脫,做一朵浪跡天涯的銀鐲女子唄。然後豔個遇,回來搖身一變單親媽媽,再去哪個裝 ×犯聚集的地兒寫個帖子,搞點粉絲做個教主玩玩。”
可能是對“豔遇”一詞有了反應,鄭菲突然挺直了腰杆,雙眼綻放出革命者追求真理般的直愣愣光芒,特一本正經地問我一個乍看膚淺但又莫名有點哲學味兒的問題:“佩佩,你說,人活著,有必要談戀愛嗎?”
要在平時,我肯定會慷慨激昂地發表一番消極的戀愛無用論——可是此時的她顯然還沒從分手造成的傷害中恢複血槽——萬一她聽完了以後萬念俱灰遁入佛門了怎麼辦?就她那張需要靠中分長發遮掩的大臉盤實在不適合留個尼姑頭。我得拯救她!
“有。當然有必要!”我揮舞起拳頭,激動地說,“人生苦短,長夜漫漫,身而為人,咱也沒啥特偉大的追求,自然要戀愛要浪漫,要燃燒生命去開出一朵愛的結晶!才不枉在這滾滾紅塵走一遭嘛。”
“可是……”鄭菲咂咂嘴,好像很是口渴般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有點怕了。”
“傻丫頭。你才談過幾次戀愛啊?就說怕了。我告訴你……”我在她身邊坐下,好像居委會大嬸似的雙手握上她的雙手,語重心長地說,“人類的心髒啊可是很頑強的,無論受了多重的傷,時間會慢慢把它補好,就算留個補丁,那也能湊合著用啊,可是身體就不行了,壞了就是壞了,所以你聽我說,去愛吧,每一次,別怕傷,全力以赴地去!但是你要謹記——他可以傷你的心,不能傷你的身。”
鄭菲聽罷,眨了眨她那對在人類平均值裏來說明顯偏大的眼睛,無辜地問:“能說人話不?”
“×!你丫配合我裝一下文藝女青年進行一場探索心靈的對話是有多難啊?”我一翻白眼,甩開她的手,“老娘的意思是:戀愛是要談的,但是不要搞大肚子!多嚐試一些不同口味的男人是可以的,但是有暴力傾向的堅決不要碰!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