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嚴寒刺骨,兩人仿佛置身冰棺之中。
秦驚羽已凍得不行,手腳開始麻木,腦子裏渾渾噩噩,老早就想往前方熱源上湊,此時銀翼一伸臂,真是心想事成。保命要緊,此時她也顧不得男女大防,順勢挨過去,緊貼在他胸前,將身子蜷成一團,依偎取暖。
銀翼知道她身體羸弱,當時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並沒考慮太多,而今當真抱在一起,才覺有些許不對——怎麼會這樣香、這樣軟?
如蘭似麝的淡香一直往他鼻孔裏鑽,掌下是不盈一握的細腰,還有貼在他赤裎胸膛上的柔潤肌膚,嬌嫩的唇瓣就在他心口的位置,嘶嘶吸氣。
真是個妖孽,都快凍僵了,還這樣折騰人!銀翼懊惱了一陣,忍著沒理會,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懷中之人沒了動靜,伸手去摸,那臉上頸上冰冰的,腕部脈搏細弱,鼻端幾乎感覺不到氣息……死了?
銀翼心裏升騰起從未有過的恐慌,趕緊去拍她的臉,“喂,醒來!”
拍打幾下,卻沒得到半點回應。他心中狂跳,也不顧自己身受內傷,手掌貼在她心口,緩緩輸入內息,同時提起一口氣,對準那緊閉的唇瓣渡了過去。
意識渙散,神誌遠離,秦驚羽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誰來救她?!
煎熬中她被擁進一個堅實懷抱,有熱力從心口傳來,唇上微潤,送來一陣暖意,她貪婪地吮吸著,不知不覺間,雙手攀上他的肩,期望得到更多溫暖。
“鬆手——”銀翼低咒,這人是不是沒長骨頭,軟得像攤爛泥,整個身子都貼上來了,自己根本沒法凝神聚氣,更要命的是,那綿軟唇瓣直接黏在自己唇上,甩都甩不掉。他的身上湧出一股怪異燥熱,難受至極。
“不鬆,我冷……” 秦驚羽無意識地低喃道。
“病秧子。”銀翼暗罵一句,勉力別過臉去,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內息被這一鬧,登時鬆懈,也沒力氣再輸送,隻得隨意在她心口揉按幾下。
當時酷熱來襲,秦驚羽已解開領口,扯鬆了束胸布帶,而之前他全神貫注輸送內息兀自不察,這會兒又揉又按的,再是遲鈍,也慢慢覺出不對來。
那山巒般的起伏……是什麼?銀翼動作停滯,腦子裏一片空白,過了半晌,麵上慢半拍地爆紅,連耳根都似要炸裂燃燒起來。他……她是……
“你這個騙子。”難怪她跟燕兒如膠似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原來如此。
想到那兩人眉來眼去的情景,不知怎的,他心裏竟又悶又惱。他敢說,燕兒什麼都知道,就自己蒙在鼓裏。厚此薄彼,這偏心的……
心裏恨恨抱怨著,手上動作卻溫柔了許多。他從小被狼群喂養長大,腦子裏沒那麼多規矩,對男女大防也不甚在意,仍是揉搓著她的心口,助她回暖。
漸漸地,感覺她體溫回升了些,棺內也不似方才那般寒冷徹骨,想著應當鬆手,隻是將那柔軟嬌軀抱久了,竟有些舍不得放開。那就多抱一會兒吧……
秦驚羽醒來時,棺中不冷不熱,溫度已恢複了正常。
她動了動手指,發覺自己正縮在銀翼懷中,想必是最冷那會兒湊過去的,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實在佩服自己,就算昏迷了都不忘吃美男的豆腐。
吞了口唾液,她輕笑著調侃,惡人先告狀,“好你個狼小子,竟敢占我便宜!”
原以為此話一出,必換來他冷眼相待,哪知他竟輕嗯一聲,沉默不語。
“銀翼你怎麼了,腦袋凍壞了?”她疑惑地去摸他額頭。
不想他竟反手握住她的手,冷聲道:“別亂摸。”
“我就摸了,怎麼樣?”秦驚羽有些惱了,以往他雖然性子冷酷,卻從沒這般拒絕。怎麼自己一覺醒來世道就變了,他還當不當自己是主子了?
“你再摸就……”銀翼漲紅了臉,氣息不穩。“什麼?”狼小子不對勁啊。
“沒什麼,反正你以後不準在我身上亂摸。還有,別人你也不能摸。”
秦驚羽聽得一頭霧水,“你小子膽子不小啊,騎到小爺頭上來了?”還命令式地對她講話,這不準那不準的,憑什麼啊?“我就摸了,你又怎樣?嗯?”說罷魔爪又襲了過去,卻被他輕輕避開,“什麼小爺不小爺的,你是女子。”
“我就是,我……”秦驚羽咀嚼著他話中含義,傻了眼,“你說誰是女子?”
銀翼瞥她一眼,沒說話。秦驚羽順著他目光低下頭,驚駭地發現自己竟是胸襟大開,那布帶已脫離原先位置,酥胸被釋放出半截,柔美溝渠若隱若現。
“其實,那個……”她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幹笑兩聲,慢慢組織語句,“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不論如何,你隻要記得我是你主子就行了。”
銀翼輕哼一聲,張了張口,含糊道:“他死了也好,以後我來照顧你。”
秦驚羽聽得分明,卻沒弄懂意思,愕然問:“誰死了?”銀翼正待回答,忽覺石棺一震,繼而重重彈起。他顧不得多想,將她死死按在自己懷中。
這突如其來的巨震,直把秦驚羽震得腦袋發暈,隻得埋首在他胸前,過得許久,才感覺震動停歇,不由推推他的胳膊,“好像沒震了……”
銀翼蹙著眉,依言放開她。秦驚羽凝神傾聽,外間有潺潺流水聲。這又是到了哪裏了?與銀翼對視一眼,秦驚羽試著伸手去推棺蓋,也沒怎麼用力,隻聽哢嚓一聲,那棺蓋竟露出一道縫隙來,棺內光線頓時亮了許多。
銀翼雙手齊齊推出,棺蓋大開,炫目天光瞬間刺痛了他的眼。
秦驚羽愣愣地看著投射在他身上的光斑,再轉頭看向周圍的景致,忽然歡呼一聲,“啊,我們出來了!”青天,白日,溪流,山林,草地……真的出來了!
銀翼率先從石棺跳出,接著把秦驚羽扯出來。兩人在搜尋一圈,除了片陌生山林,沒見著半個人影,也不知這石棺將他們帶去了哪裏。不過這回能逃離死城,石棺功不可沒。與它離別在即,二人竟有些不舍,隻得斬了些草葉藤蔓,將之覆蓋藏妥,檢查無誤後,秦驚羽將神劍插於腰間,兩人一路朝南走。
這山林小路十分荒僻,滿地亂石,走了半晌登高四望,十餘裏內竟全無人煙。
眼見天邊越來越暗,銀翼又腳步蹣跚,似是受了內傷,秦驚羽心道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倘若天氣驟變,凶險難料,須得在天黑前找地方落腳。兩人攜手步行,沒走出多遠,果然下起雨來,初時尚小,後來冷風漸勁,雨也越下越大。
銀翼忽道:“當初在蠻荒島上那晚,雨也是這樣大……”他不知想到什麼,慢慢頓住。秦驚羽也沒在意,隨口道:“在蠻荒下過雨嗎,我怎麼沒印象了?”說話間天色更暗了,轉過山腰,忽見兩株大鬆樹之間蓋著兩間小小木屋,屋頂鋪著厚實茅草,秦驚羽不由喜道:“真好,咱們便在這兒住一晚!”
她奔到臨近,但見板門半掩,屋內寂靜無聲。銀翼走上前,推開門,見屋中無人,板壁上掛著弓箭,牆角堆著鬆枝,桌凳上積滿灰塵,看來這屋子是獵人暫居之處,便喚了秦驚羽進屋,自己先生了一堆柴火,又將屋子粗略打掃一番。
秦驚羽也沒閑著,轉到另一間屋,見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著幾張破爛狼皮,櫃子裏有一床單薄褥子,打著幾個補丁,拾掇下倒可以禦寒。等她出來,銀翼已拿了弓箭出去——他雖不能調動內息,臂力倒還有些,沒一會兒就射了隻獐子回來,剝毛開腔,拿到雨裏一擦洗,便在火上烤起來,沒等獐子烤好,又從缸子裏翻出袋糙米來,聞聞也沒黴味,便找隻陶罐,用雨水清洗了下,架到火上煮粥。
外邊雨愈下愈大,屋內火光熊熊,和暖如春。看著他嫻熟的動作,秦驚羽輕笑道:“銀大廚,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就不知道味道如何?”
銀翼垂首擺弄柴火,頭也不抬地道:“再怎麼也比你強些。”
“你別小瞧人,告訴你,我的手藝足以開個小飯館,想當初……”秦驚羽頓了下,這話脫口而出,卻想不起下文。她不知自己想說什麼,不由揉揉額頭,隻道是健忘症又犯了。銀翼根本不信,隨手遞了把木勺給她,“那你來試試?”
秦驚羽盯著那木勺,不知為何,忽然心生抗拒,本能搖頭,“君子遠庖廚!”
銀翼收回手來,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慢慢攪動著罐子裏的白粥。
大雨下了三天。在這三天裏,每日都是銀翼生火做飯,不管好吃難吃,秦驚羽連根小手指都不肯動一動,聞著那油煙味就覺得厭惡,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屋子裏的柴火吃食都被他們消耗得幹幹淨淨,等缸子見底,雨也慢慢停了。
大雨初歇,山路濕滑,兩人又等了半日,才尋路下山。
這也不知是什麼山,雖不巍峨,卻連綿不斷,兩人好不容易走到山腳,忽見前方一座高大醒目的莊子,門口還有士兵守衛,像是官家園林,極是森嚴。
秦驚羽看那建築風格是西烈民居,不覺一驚:難道兩人在石棺裏一路西移,竟被帶到西烈腹地來了?瞥見彼此身上破爛的衣衫,尋思著進莊沐浴更衣並卷些財物的可能,她開口問道:“這高牆,你能帶我翻進去嗎?”
銀翼目測了一下院牆的高度,點頭道:“應該能行。”
於是二人悄然溜到士兵沒那麼多的後門,尋到一處僻靜之地,翻牆進去,在花園裏轉了半天,穿過一片桃林,又繞過一道竹籬,眼前出現一座庭院,忽聞腳步聲響起,隻見一名身著華衣的年輕男子悠閑踱來,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秦驚羽眼尖,一眼看清那人麵容,不覺一怔,那人也是碧眸挺鼻,五官深邃,相貌竟與銀翼有幾分相似,正思忖,屋裏傳出一聲少女低喚,“殿下。”
那人嗯了一聲,又走兩步,恭敬地道:“孩兒見過母後。”裏麵一名女子輕應一聲,嗓音微啞卻極是柔和,“棠兒不是今日要回格魯嗎,怎麼又過來了?”
“父皇讓孩兒接母後回宮,母後不回,孩兒怎好獨自回去?”女子歎了口氣,“你回去告訴他,我不想回,就想在這兒待著,看著青山綠水,心頭踏實。”
“但母後……”“別說了,他答應過我的,每年都讓我在這裏住上三月,現在期限未滿,我不回去。”那人又勸了許久,見女子始終不應,隻得失望退出。
等他走遠了,屋內女子道:“好了伊蓮,你也出去吧。”
“是,娘娘。”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依言退出了屋子。
“喂,該走了。”銀翼見秦驚羽半晌不動,不由低喚。
“等一下。”秦驚羽眯起眼,回想著那“父皇”的稱呼,拉著銀翼繞到屋後,俯眼窗縫,向裏張望,隻見一名中年婦人坐在桌邊,一手支頤,滿麵愁苦,腮邊還掛著淚,正呆呆出神,看起來年逾四旬,姿容秀美,頂著那皇後的名號,臉上卻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素色布衫;再看室中家具陳設也是普通製式,床帳用具不見奢華,壁上掛著一幅山水畫,屋子一角還放著一架半新不舊的紡車。
秦驚羽看得詫異,心道這皇後生得好看,卻作這般尋常打扮,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難道是被打入冷宮了?但聽那人說法,似又不像……
忽覺身邊之人軀體微顫,她側頭一看,隻見銀翼怔怔望著那婦人,目光閃動,甚是動容的模樣,不由低聲問:“你怎麼了?”
銀翼搖了搖頭,道:“沒什麼,隻是看著她覺得可憐,心裏怪不舒服的。”
“得了吧你,同情心泛濫了?”秦驚羽左想右想都覺不可能,這狼小子素來冷酷,怎會為了不相識的婦人心生憐憫?難道他口味不同,喜歡大嬸?
見秦驚羽眼神怪異,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銀翼心頭發毛,“你做什麼?”
“沒什麼。”秦驚羽抬步欲走,忽聞咯吱一聲,竟是那婦人臨時起意,起身推窗。兩人猝不及防,麵麵相對,被瞧了個正著。
“啊,你是——”那婦人盯著銀翼,忽而一陣眩暈,朝後仰倒。
眨眼間,銀翼已閃電般躍了進去,伸手去扶。
秦驚羽看得目瞪口呆——狼小子這大嬸情結,看來是病入膏肓了。
銀翼搶進屋裏,見那婦人昏倒在地,便很自然地抱起她來,放到旁邊軟榻上,待做完這一切,就聽秦驚羽在旁邊嘻嘻直笑,不覺一愣,問:“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