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水深火熱(1 / 3)

城門之中的情景,是秦驚羽在那海市蜃樓當中看不到的。她一見著銀翼,當即努力問:“這是什麼地方?”韓易見多識廣,足跡遍布赤天,卻從未提過有此城樓。這個神秘而怪異的地方,到底是在哪裏?銀翼沒回答,引她慢慢入城。

眼前是一個大大的廣場,四周看起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宮殿,有甬道,有長廊,有宅院,有屋舍,全部都是磚木結構,還有些青銅雕飾和木質擺設,甚至還有一座墓穴樣的城堡狀房子,建築風格簡潔古樸,全無富麗奢華之感。

不知為何,秦驚羽一踏進門,望著那空蕩蕩的景致,那種怪異的熟悉感就浮上心頭。她想往古城深處走,但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僅是在門口空地挪動幾步,環顧了下周圍景致,就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如若真要走到那緊閉的屋舍裏去一一查看,真不知要挨到什麼時候,隻得放棄。

“怎——麼——回——事?”在這該死的地方,說話煞費力氣,聽著自己的聲音,就像拖長了聲調在講話,音色都有點變,不像是她了。

“來——”銀翼的回答更簡短,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走動的過程十分艱辛,也很費時,不過,秦驚羽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隻要不去想著要努力,要加速,而是配合與適應,動作雖慢,卻並不那麼吃力了。

關上門,她分明聽得他長長籲了口氣。屋裏很簡陋,除了張床,還有一隻木櫃,牆角擺著幾隻陶罐。看得出,這屋子的主人身份不高,頂多是個守衛。

秦驚羽目光掠過,忽然定格在床上——那裏,鋪著張破舊的草席。

草席……這根本就是土城裏周卓然手裏拿著的那一塊,連紋路都一樣!難道這裏跟土城有什麼聯係?還是兩者原本就是一個地方?她的心怦怦直跳,會不會自己就在那土城之下,被沙漠掩埋不見的地方?就像那些古代城堡被風沙掩埋,露出地麵的隻是極小一部分,真正的樞紐地帶,卻藏在地下!但幾乎同時,她又打消了這念頭:真要身處地下的話,空氣從哪裏來?偌大空間用什麼支撐?而且心底那微妙的熟悉感,是在看見土城之前就產生的,跟土城沒有太多關係。

“坐——”拖長的聲調打斷她的思緒,那床榻太遠,銀翼拉她徑直在門邊慢慢坐下,眼底閃爍著淡淡的喜悅與擔憂。對於情緒從不外露的他而言,這樣的表情實在難得,顯而易見,對於她的到來,他很開心。

“發——生——了——什——麼?”秦驚羽問。

銀翼嘴唇動了動,慢慢現出迷惑的神色來。

沉默了半晌,他緩緩開口,雙手隨之比畫,道出他率眾進入沙漠前後的遭遇。

因為語速過慢,他講了很久,還有些語無倫次,顯然此事已不是他能理解的了。而且若非他個性堅韌,幼年又習慣獨處,在這裏待這樣久,鐵定會發瘋。

秦驚羽盡量不打岔,但有好幾個地方又不得不打斷他仔細詢問,再加上她類似的經曆,綜合整理一番,花了想象不出的漫長時間,才勉強了解了大致情形。

銀翼一行人,是在半年前來到邊境的。在石山駐紮的當晚,他們就遇到了那灰影。那東西在銀翼手下沒討到好,一路向西逃竄。眾人都沒太在意,不想此後,每逢夜晚那灰影都會來騷擾,到了沙漠邊緣更是變本加厲。一行人終是年輕氣盛,被騷擾得生厭,決定拉網圍剿,一舉鏟除這怪物。銀翼也沒當回事,便任由他們弄去,當發現隊伍越追越遠,隱入一片漫漫風沙時,才終於察覺到不對。

等他領著剩餘的人追上去,才發現先前的大隊人馬已失去蹤影。在搜尋過程中,每晚都有人失蹤,到了後來,隻剩下他與那不時出現的灰影搏擊。他沒有削金斷玉的利刃,但憑一身不俗的武功,傷不了那東西,卻足以自保。

鬥到最後,隻聽吱一聲長叫,無數灰影將他團團圍住。他企圖突圍而出,卻覺地下驀然冒出物事來,像觸手一樣拽住他的腳,一股巨力將他拉入地底。

後來的情形便跟她的遭遇差不多,長時間下墜後,他來到這城樓當中。這城樓仿若一座死城,沒有陽光,沒有聲音,沒有人影,沒有活物,也許那宮殿深處並非如此,但他驚駭發現到了這裏後,他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動作比以往慢了上百倍,費盡全身力氣也就搜尋了離城門最近的三間房屋,便再無精力往裏走。

他說不清楚在這裏待了多久,看不見太陽星辰,便分不出晝夜,但覺得並沒有秦驚羽說的半年之久,頂多不到十天。奇怪的是,人在這裏感覺不到冷熱,也不覺饑餓口渴,身體機能似乎處於停滯狀態。

從他的敘述中,秦驚羽想到幾處疑點。

首先,弟兄失蹤,銀翼被困,那神出鬼沒的灰影起了關鍵作用,聯係自己連日來的經曆,那東西就像個引路人,引誘人一步步踏入陷阱,走向深淵。

其次,灰影雖詭異,但能力有限,並不能對他們造成更大傷害,應該還有幕後之人在操縱整個事件。他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再次,按照銀翼的說法和自己的感覺,這裏被一種神秘力量所操控。人的身體發生了巨大變化。這種力量到底來自自然,還是人為?還有,銀翼感覺在這裏隻待了數日,外麵卻過了半年,是他記錯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最後,極關鍵的一點:這偌大城池,除了他倆外,還有沒有第三個人?

“你怎麼一個人?燕兒呢?”銀翼盯著她,慢吞吞地問。

燕兒?應該是自己那殉職的副手吧,她記得楊崢曾稱其為燕主。

秦驚羽澀然垂眼,道:“他死了。”

銀翼眼神一頓,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道:“節哀。”

不知為何,秦驚羽很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簡述了自己這些日子被擄南越與脫險歸來的遭遇以及西行一路上的經曆,一番話又費了很大力氣。

當聽到她講起那沙漠裏的海市蜃樓,銀翼吃了一驚,“你能看到我?”

秦驚羽點頭,“是。”銀翼聽得歎氣,“你真不該來。”

秦驚羽明白他的意思,這裏陰森恐怖,敵人神龍不見首尾,其危險程度遠遠超過蠻荒、密雲兩島。多一個人進來,便是多搭上一條性命,於事無補。

一時間,她不知說什麼好。在這動作異常緩慢之地,連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都是奢求。秦驚羽用手指按了下他的掌心,慢慢咧嘴笑道:“值得。”

最簡單的回答,道出最深沉的情誼。她原本是極自私之人,但為了家人,為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代價。若別人對她好,她會把一顆心全然捧出,不留餘地;若別人對她壞,她必將一把刀狠狠回敬,千百倍報之。

他們講了許久的話,也不覺累。這倒也是,既然身體機能都運行得十分緩慢,新陳代謝也相應停滯,不覺口渴饑餓,自然也不會有勞累之感,想到在海市蜃樓裏看到他麵上的倦色,那更多地應當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死城的奧妙,隻能說這裏發生的一切,已不能用她這兩世所學來解釋。

“你的劍呢?”銀翼忽然問。“不見了。”秦驚羽苦笑。如果神劍在這裏,她根本無所畏懼。或許對方等的就是她解劍的一刹倏然出手,攻她個措手不及。

銀翼沒說什麼,隻是低下頭,從懷中慢慢摸出一段繩索。

秦驚羽不明所以,“你做什麼?”銀翼不答,慢慢將繩索一頭係在自己腰帶上,另一頭扯過去綁上秦驚羽的腰帶,慢吞吞地做完,才道:“跟人學的。”

秦驚羽心裏明白,這地方實在凶險莫明,誰都不知下一瞬會遇到什麼,說不定哪裏又會出現不知名的黑洞。自己丟了神劍,銀翼的武功又半點兒使不出,兩人若是再分散,危險係數便得翻倍。她對他的行為沒有異議,隻怔怔地看著彼此腰間的繩索,感覺有絲眼熟,腦子裏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怎麼了?”銀翼問。“沒什麼。”秦驚羽歎氣。多半是健忘症又犯了,看什麼都眼熟。兩人坐在地上不動,因為說話費時費力,偶爾才說上一句,就那麼靜靜坐著——不是不作為,而是實在不知在這奇異的地方能做什麼。

而且,她坐在這裏著急恐慌,那沙漠裏的人一無所知,比她更甚。

秦驚羽想了會兒,拉著銀翼出了房間,費了很大功夫才走到城門,推門出去。她按照當初在海市蜃樓中所見,拉他走到水池邊,找到視覺最佳的位置坐下。

“做什麼?”銀翼問。“報平安。”她答。然而光讓外界看到他倆還不行,還得設法離開。而要想離開,就要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關鍵是,出口在哪裏?

秦驚羽靜靜坐著,注視著四周情形——城樓之外皆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霧,仿佛沒有盡頭,充滿了莫明的可怖感,“你往那邊走去過沒有?”

銀翼搖頭,“沒。”秦驚羽拉著他站起來,“試一試。”

兩人機械行走著,慢慢朝前移動,不知這番景象能不能出現在海市蜃樓裏,若真被雷牧歌他們看到她這怪異的姿勢,鐵定被笑死!走了許久,久到難以想象,眼看前方迷霧散了一點,秦驚羽心中一喜——或許那裏有出口?

忽然,一大團灰影攔住去路,迅速彌漫四周。

“小心——”秦驚羽叫道,聲調拖長,後麵那個字還沒出口,銀翼已拉住她的衣領往後扯。若換作平時,這動作瞬間即成,可在這裏出奇地慢,沒等她退後,灰影已閃電般罩著她的頭頂撲來。秦驚羽瞪視著頂上灰影。奇怪,這空間對它竟不起作用。它的動作那樣快捷,流沙般席卷四周。

噗。銀翼用盡全力,拔出了腰間鋼刀。秦驚羽見過他的刀法,又快又狠,可現在,他舉刀落下的動作緩慢無力,就連遲暮老者都能輕易躲過。

那灰影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停留在原處吱吱叫了兩聲,像在嘲笑他的遲鈍。它身後,更多灰影湧來,數不勝數。它們連成一片,上下翻騰,將兩人圍合在內。在這奇異的地方,人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雙方力量懸殊,就像孩童與螞蟻。

“銀翼,住手。”再打下去,隻是白白消耗力氣,沒有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