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聞言收刀。他也看出那群東西隻是一味逗弄,阻止他們前行而已。
秦驚羽盯著那灰影,慢慢向前踏出一步,腳還沒著地,灰影就嗖地躥上來張牙舞爪。她退後,灰影又返回原地。如此幾次,她明白了,灰影是在看守他們。也就是說,他們成為了囚犯,被關在這死城當中,可以出來放風,卻不能離開。
如今這灰影的力量強出他們太多,隻能另擇時機,迂回對抗。想通這點,秦驚羽朝銀翼比個手勢,兩人丟下那團團灰影,轉身往回走。
灰影見他們離去,也沒再追,撲騰一陣,消失在迷霧中,天地重歸靜默。
計劃失敗,兩人正緩緩轉身,要往回走,忽聽不遠處一聲輕咦,一個蒼老聲音徐緩傳來,“來人是誰?”秦驚羽聽得分明,那聲音是從廊樓背後傳出的!
“你又是誰?”秦驚羽不答反問,聲音緩緩送出。
“閣下……可是西烈國君元昭帝?”那老人揚聲問,聲音雖緩,卻微微顫抖,滿含希冀。秦驚羽吃了一驚,元昭帝,那不是自己臆想中的銀翼老爹嗎?
“不是,但也差不多……”一時半會兒,她也說不清其中關聯,隻著急叫道:“你在哪裏?”或許這老人也是被困之人,能從他那裏多了解點情況也好。
“我動不了,還請你來。”老人無奈應道。
“你等著。”秦驚羽正要循聲而去,卻被銀翼按住,眼神示意:怕是陷阱。
秦驚羽微微搖頭,也用眼神示意:沒事,我們就遠遠看看。
銀翼知道主子的性子,一旦決定的事就很難回頭,他自己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警告後便閉了口,護著秦驚羽朝廊樓背後走去。
走到一道拱形石門前,秦驚羽停下腳步。兩人合力將門推開,一股腐敗之氣迎麵撲來。她往裏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氣——但見空蕩房間裏滿是蛛網,灰塵積了厚厚一層,靠牆是張長條石床,床上坐著具人形,須發皆白,形容枯槁,雙肩被鐵鏈穿透,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若非眼珠轉動,她會認為那是具骷髏。
“剛才是你問話?”秦驚羽慢慢問道。
老人眨眨眼,看著門口的兩名年輕男子,也是驚疑不定,“是,你們是誰?”
秦驚羽聽得驚奇,他語速居然是正常的!“我姓秦,他姓銀……”
沒等她說完,老人頹然歎氣,“我還以為是元昭帝,竟然不是。”
秦驚羽見他似是失望透頂,雖不忍,還是如實相告,“元昭帝已過世多年。”
老人張大了嘴,徐徐吐氣,“怪不得它出來作亂,原來是帝君駕崩。無人鎮壓,天意啊……”秦驚羽心有所悟,“它?那灰影怪物?”
老人點頭,“那是倀鬼。當年被猰貐吃掉的人魂靈不散,便成了這非人非鬼的模樣。它們為猰貐辦事,行徑十分卑劣。”秦驚羽莫明其妙,“什麼猰貐?”
“猰貐……倀鬼……”老人歎了口氣,道:“那場大戰,過了那麼多年,除我之外,再沒人知道了。這要從赤天大陸建立之初說起。千百年前,這裏是座高大雄偉的古城,因異族入侵,城破人亡,後來軍隊增援,雖經過一番惡戰奪回了城池,但怨靈太多,無人得留,再加上風沙侵蝕,便成了一座死城。”
秦驚羽聽得心頭一動,腦子裏有些模糊印象,卻沒抓住,又聽他喘了口氣,續道:“那異族禦獸為卒,很有些能耐,原本是不可戰勝的,隻因漢人軍隊首領有一柄神器才兵敗如山倒,最後棄城而去。人們以為得勝,大肆慶祝,隻有那首領看出端倪,出言警告,並預留了解救之法。”
禦獸……神器……秦驚羽的心怦怦直跳,隱約有了答案,“警告什麼?”
老人道:“那異族的獸兵中有一隻獸王名喚猰貐,是個虎麵牛身的巨獸,潛伏地下,能力非同一般,雖被神器所殺,但臨死前吐氣造出這可怖幻境,還留下許多沉睡的倀鬼,假以時日,或可重聚為猰貐。”
秦驚羽忽問:“神器可名琅琊?”老人訝然道:“你怎麼知曉?”秦驚羽腦子裏一團亂麻,揮手道:“你別管這個,讓我想想……對了,共有幾道城門?”
老人沒想到她忽有此問,微怔半晌才道:“兩道,正門已毀,後門尚在。”
秦驚羽籲了口氣——怪不得自己沒來過此地卻覺眼熟,原來這裏竟是蠻荒島壁畫的真實場景。正門被戰火損毀,隻留下了後門,她才沒有認出。原來那場戰爭是真的,那殘酷激烈的攻城戰、慘絕人寰的屠城,全都發生過。
“怎樣才能出去?”她著急問道。
老人看看他倆,苦笑道:“天地正氣既滅,倀鬼已蘇醒,太晚了,出不去了。”
秦驚羽聞言呆住,卻聽銀翼冷靜發問:“你是誰,為何知道得這樣清楚?”
“當初首領預見到這個後果,派出人手在古城長年守護,職責世代相傳,傳到這一代,便隻剩我一人。”老人歎道,“當年發現異狀,我一直試圖通知西烈朝廷,卻無人搭理,直到倀鬼蘇醒,不但將我困住,還利用這幻境來惑人前往……”
秦驚羽蹙眉思索,無意間瞥見那老人麵色潮紅,不由問:“你怎麼了?”
老人喘氣道:“不用……”“他不行了。”銀翼低聲道。秦驚羽也看出老人之前深受折磨,已是油盡燈枯,趕緊問:“為何是我們,不是別人被誘惑來此?”
“首領留下讖語,倀鬼重聚為猰貐的條件,須得吸盡王者精氣,而且必須是一男一女……”老人說著,詫異地看向他們,“但你們都是男子啊……”
秦驚羽咬唇,自己這假鳳真凰,再加銀翼,不正是一男一女?
“但倀鬼並沒為難我們……”這也是她困惑不解的地方。
老人輕輕搖頭,“它們要聚集所有力量,等到外出的倀鬼全部歸位。趁它們還沒回來,你們快去墓穴,那裏有具石棺是首領留下的,可避邪靈……”
沒有半分遲疑,銀翼拉著秦驚羽,用盡全力退出房間,朝廣場中央的城堡前行。然而兩人心裏急得要命,腳步卻快不起來,勉強到得城堡入口,但覺眼前一花,無數灰影躥上來攔住去路——這次的數目,竟比之前多了數倍。
“滾開!”秦驚羽怒不可遏,手臂一揮,伸出的拳頭卻輕飄飄過去,像打進一團虛無。倀鬼吱吱叫著,分為兩隊,一隊在她周圍遊動,另一隊則將銀翼的鋼刀纏住,令其動彈不得。越來越多的倀鬼躥來,兩人根本挪動不了半步。
倀鬼戲耍一陣,便往兩邊散開,但覺眼前灰影一閃,一隻體形稍大的倀鬼懸在半空中,居高臨下俯視著,與她對視,灰白色的小眼閃爍著仇視的幽光。
“是你……”秦驚羽認出來了,它就是當晚闖入帳篷,被自己一劍刺中的那隻,不由冷笑,“為虎作倀的東西,那一劍滋味如何?”
那倀鬼好似聽懂了,吱一聲長叫,顯是動了怒,張牙舞爪,轉瞬襲向她心口。
雖說單隻倀鬼法力並不高強,但這一襲對於手無寸鐵、行動受限的秦驚羽來說,卻非同小可。幸而銀翼一刀砍來,秦驚羽險險避開,剛一轉頭,卻見麵前灰影幢幢,更多倀鬼從天而降。“你先進城堡!”銀翼掉轉刀鋒,割斷兩人腰間繩索。
“不行,一起走。”秦驚羽搖頭,先前那隻倀鬼再次躥出,朝她頭頂撲來。
銀翼正被三隻倀鬼纏住,施救不及,眼看那倀鬼伸長利爪,抓向秦驚羽發髻。
秦驚羽啊一聲驚呼,無處躲閃,眼睜睜看著那道灰影朝頭頂猛衝過來。電光石火間,倀鬼的利爪已觸到她的頭發。青光一閃,那利爪卻不知碰到了什麼,觸電般縮回。趁此機會,秦驚羽趕緊拉著銀翼,向城堡奔去。
“怎麼回事?”銀翼邊跑邊問。“不知道。”秦驚羽摸摸發鬢,也是茫然。
神劍不在身邊,風影戒又遺落南越,天知道那倀鬼怎麼就被嚇跑了?她卻不知,此時頭上別的發簪,就是密雲島上雷牧歌送她的那枚,在這當中起了關鍵作用:雷牧歌不識貨,將材質說成鮑魚貝殼,實則是深海玳瑁,而玳瑁自古就是辟邪之寶,雖不是琅琊那樣的神器,但對付個倀鬼,綽綽有餘了。
局勢緊迫,也由不得秦驚羽多想,兩人費盡全力進了那老人說的墓穴。與他們之前所見過的房間一樣,這城堡雖大,卻是陰冷空曠。前廳連著後廳,大間套著小間,一路走來,到處是散落的骷髏白骨。忽而穹頂高聳,景致一變,廳堂寬闊起來,一具灰白色的厚重石棺呈現眼前,棺蓋已打開,裏麵空無一物。
“銀翼,快看,真像!”秦驚羽叫出聲。“是啊,好像……”銀翼低應。
這石棺,竟跟他們在蠻荒墓室中見過的那具一模一樣,兩者間必有關聯!
靜寂土城,黃沙如海,殘陽如血。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呆呆望著天邊那處孤立的古怪城樓。城樓下城門半開,那兩道人影緊密相依,寸步不離。
“快看,是秦監軍!”不知是誰叫出聲來,人群靜默一會兒,繼而迸發出陣陣歡呼聲——功夫沒有白費,在將近三個月後,那景象終於重現。
“雷,快看啊,她也進去了!”李一舟驚駭低叫。“看到了。”雷牧歌低喃,臉上胡楂叢生,隻那一雙眼目光灼灼,喜悅與焦慮交織錯陳。
她在裏麵,他們在外麵,一座城隔出的距離,無邊無垠,可望而不可即。
而更遠的地方,他們看不到的坡地上,久坐帳篷的男子被人扶了出來,遠遠望著城樓下的人影,修長的手指扣緊,暗黑狹眸深沉似夜,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兩人相連的衣帶,唇邊泛起一抹清淡的溫柔的笑。終於,又看到了……
貪戀地、不舍地、癡怔地、不知饜足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他聽見背後有大隊人馬行來。身邊的數名黑衣人唰地拔出兵器,卻被他揮手止住,勒令退後。
行到十尺之外,人馬停下,有人恭敬地喚道:“二殿下。”
他眼睫垂下,也不驚訝,淡淡道:“你們來得比我預想的要晚。”
那人麵不改色,“主子聽說有神秘人在援助大夏軍隊,便猜到是二殿下,特令卑職前來,護送二殿下回國。”他輕笑,“若是我不走呢?”那人冷靜道:“主子有言在先,不惜一切代價,若二殿下不走,卑職就是扛,也要把二殿下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