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離走,就把過去的所有都畫作了一個圓。而那些有關青春、有關年華的疼痛,都被埋葬在了那個圓中。似乎那就是一個句號,一段人生的終結。
至於小小曾經受到的不可碰觸的傷害,隨著小小的走失,也成了一個懸念,被遺忘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了。那是一道我和王月一直不願也不敢去碰觸的傷口,就把它交給時間去處理吧。
記得一年前小小走時留下了一封信。信上的內容簡單而令人傷感,以至於她離開後的無數個夜晚,我腦中總是浮現她的麵容。她似乎就站在我高大的影子前,仰頭流著淚說著信上她寫下的那段話:
哥,不要給我寫信,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不要想起我,請忘記我……
小小離走的這一年多來,我似乎仍然活在過去的記憶中,雖然那些記憶早已斑駁迷離。有一次黑夜裏,我抱著王月卻把她叫成了小小的名字。而王月卻一聲不吭,直至將腦袋壓在我的懷裏痛哭不止。她說:“白亮,每當我躺在你溫暖的懷抱裏哭泣時,我總會想起小小,想到她此時此刻也一定和我一樣坐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哭泣,隻是我不知道她有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於是,她自己收拾好行裝,又幫我燙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她說我們彼此都需要一次長途旅行。她說去吧,去尋找吧,尋找曾經不小心弄丟的人吧,去尋找那個不小心打碎的童話吧。
從她的眼神裏,我能夠清晰地讀到一些字句。她一定還以為我愛著小小。
我是不是愛著小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隻是知道自己一直在王月的身上去試圖尋找些什麼,去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我的櫻花女孩!
我不知道王月會走向何處,隻是自顧自地背著旅行包走進雨中。雨水將我們打濕,我們彼此走向相反的方向,默默地走,彼此沒有告別的儀式。
我坐上了飛機,帶著孤單開始了旅途。從北京到南京,從南京到上海,從上海到深圳;從城市到郊野,從郊野到市鎮。從一個地方孤獨而絕望地尋找到另一個地方,每當我走到一個地方,我總覺得小小就站在我身後的某個角落憂傷而孤單地注視著我。所以我每走一小段距離,就會回頭探望。
如此來回折轉了幾近一個月,卻仍一無所獲。
在我離開北京不久後就接到了王月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裏說分手後她並沒有去旅行,隻是提著行囊走到地鐵口就返回去找我,一直跟在我身後目送我上了飛機。
電話另一端,她說完這些後,便輕聲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白亮。”再無其它話語。她念我名字時聲音輕微發顫,我似乎看到她在很努力地忍住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
在某個樹蔭橫斜的輝夕裏,我背著塵土裹卷的行囊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城市。
王月沒有來機場接我,我給她打電話沒有人接,給她發短信,她也沒有回。
我坐機場巴士回到了北京城內,下車後突然忍不住地仰頭看天空。仰望天空時,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流淚,隻是莫名地揀了一條古舊破敗的巷子行走,一刻也不停息。一路上那些熟悉的氣息似乎總是在強迫我想起些什麼,似乎提醒我應該想起曾經在我的世界裏存在過的人,或者某些事,但我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後來我進了地鐵站,去了王月和小小曾經的住處。走進樓道裏,心情失落沮喪滿懷,步履聲將逼仄陰翳的空間打碎,隻覺得四周顯得特空洞,好像是自己走進了一個渺無人煙、被人類遺忘了許久的空間一樣。轉過一個樓道,我依稀聽見屋子裏有長笛聲隱隱傳來,側過耳朵細細辨認,好像是《卡農》那首曲子。旋律哀婉而決絕,讓人感覺好似兩個彼此相愛的情人正站在世界的盡頭作最後的道別,一如小小曾經坐在窗台前吹奏。
我心中一怔,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與急切,發狂般的往屋子裏奔行而去。
那一刻,我想一定是小小離走後又回來了吧。
衝進客廳,推開小小的房門,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小!“
但房間內空無一人,唯有書桌邊的窗戶打開了一角,陽光輕輕照進來,空落落地掉在桌子上,我的心突然也空落落的。啟步輕輕走到窗台邊,循聲望去。我看見對麵樓層的一家窗戶打開著,一個年輕而陌生的漂亮女孩子端坐在窗台邊。她麵容憂傷而絕望,五指按動,正吹奏著《卡農》那首曲子……
淚水禁不住從我的眼中湧了出來。
仿如,小小曾是我生命裏的一個故事,但我不知道對麵窗台邊的那個女孩,又會是誰的故事。
屋子裏小小不在,王月也不在。我就一直坐在客廳裏。
這一晚,我幾次故意路過小小房間的門口,假裝她還沒有走。在某一個時刻,仿佛她靜止在門前,我聽見她在我身後輕輕地叫了我一聲“哥!”
……
整個晚上都沒有王月回家的訊息,我沒有入睡。
這一夜是那麼漫長,我又是那麼傷感。腦中唯一閃過的是曾經在某個地方讀過的我連作者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詩句:
如果那也算作一次分離,
在你年輕的心中,
是否可以原諒我,
就像落葉可以原諒野風無理,
青春可以原諒歲月 將它抹去。
又是一個落寞的下午。我坐在小小房間的窗台邊,看到窗外樓下有孩子在玩耍,天空有失落的小鳥飛過。窗台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張老舊的校園CD和一個漂亮的發夾。那些CD和發夾,曾經一度被在青春明亮的日子裏走丟過的小小,埋葬在校園旁下雨天的荒地裏,當我和王月幫她重新找回她自己後,她又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裏將它們挖了出來,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祭奠純淨與美好。有一段日子裏,她總會望著那些CD和發夾發呆,而此時的我卻望著玻璃窗上掛著的一張貼紙獨自惆悵。貼紙上抄寫著一些華麗的詩句、畫著一個王子和公主手牽手的圖畫,曾經小小躺在我懷中撒嬌時總愛給我念這些詩句。記得她念詩句之前,我將CD放進了唱機裏,當詩句從她口中念出來時就有純淨的歌謠傳來。小小說圖畫上的王子是我,但她卻不知道公主是誰。那時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於是我站起身來,打開一張校園CD放進唱機裏。唱機裏傳來幹淨而傷感的音樂,而我腦中又轉過許多許多的畫麵。
我記得小小剛上大一時,有一段時間她老愛在寢室熄燈前十分鍾給我打電話,詢問我一天的心情。而且她總愛問我有沒有吃過晚飯,因為我比較懶,經常是逃課後一覺就從下午睡到了晚上,起床喝口水後又繼續睡覺,直至第二天,反複如此。她知道後就特別不滿意,總會在電話那邊裝作生氣的樣子溫柔地“斥責”我,讓我愛惜身體,無論多忙多懶,晚上也要吃點東西。見我屢教不改,她就告訴我說她想到了一個好的法子,於是第二天晚上她給我送過來一個玻璃杯子。她把杯子遞給我說:“哥,這個杯子是用糖做的,你餓了的時候,就咬一口杯子,然後就不會餓了。”等我回到宿舍後,饑腸轆轆地端詳了那杯子一番,然後一口咬下去,嘎嘣一聲,兩個大門牙差點就沒了。於是我滿懷怒氣地打電話過去問她:“杯子明明是玻璃的,哪是什麼糖做的啊?”卻聽見她在電話那邊咯咯笑得真是輕快。
不知道怎麼的,屋子裏雖然流淌著再也熟悉不過校園歌謠,歌謠的名字叫《冬天的樹》,但如今我卻再也聽不出曲子的旋律。我隻知道,當我腦中浮現曾經和小小在一起時的許多畫麵,我並沒有被耳畔的歌謠所包圍,而隨著腦中畫麵出現的卻是另一首歌謠,那首歌謠小小從來沒有給我唱過,但此刻腦中卻依稀是她在唱: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
手機鈴聲終於響起,是王月發來的短信。她在短信中說,她現在正在母校校園的門口等我。她還說風好大,吹亂了她頭發。她說她突然想起了我們三人曾經一起返校的日子,那個日子裏,我們一起從地鐵站的天橋上走下來,階梯上有好多長發一樣的楊柳傾瀉下來,柔軟地落在我們的肩上,而階梯旁有個拉二胡的大爺在歌唱《請給我一首歌的時間》。她還說,她剛才似乎在校園核桃林的路徑上看到了我們三個人曾經的背影,於是她追上前去,卻突然發現那三個人的麵孔都好陌生、好遙遠,而她隻能蹲下來抱著自己的雙膝,孤單而無助地哭泣……
合上手機,我仰頭看著天空,然後閉上眼睛安靜地站立,有淚珠從我的眼眶裏湧了出來。我記得前一段時間從王月的安妮寶貝裏偶然翻到這麼一句話:“當一個女孩仰望天空時,她並不是想尋找些什麼,她隻是因為寂寞。”但我不知道我仰望天空時,會是因為什麼。
睜開眼睛後,我胡亂地收拾了一下行裝,然後下樓坐上了開往北廣的地鐵。在廣院的校門口,那裏有太多的背影。也不知是誰的記憶,變成了碎片,一片,兩片,飄零在風裏。
我知道王月正在那裏等我,等我去把她尋找。
離去的人已不可找回,而鮮活在自己身邊的人,我卻不知她什麼時候就一直在等我去把她尋找。
(75)
地鐵列車的門,緩緩封閉又開啟,一個個陌生的麵孔擁擠著迭現在眼前,等著列車將他們帶走,去城市的另一個地方。
忽然間,一股莫名的悲哀襲來,讓我幾不能自已。
傷感,到底有多傷感?
孤單,到底有多孤單?
遙遠,又到底有多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