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嬰賦(2 / 3)

冷如雲一時未曾會意,脫口回答:“會。”

“我明白了……原來是你!”豔魔忽然大笑起來,恍然大悟,擊掌,“原來,那個每日化為屍靈下到水底吞噬李素的,就是你!難怪如此麵熟、難怪有如此力量……好毒的弟子,真是好毒的弟子!”

“真是合我胃口啊!你身上,有一種和李素相似的‘惡’的氣息呢!”她興致勃勃地望著對方,大笑擊節,忽然提議:“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如何?”

冷如雲被她那番大笑刺痛,臉色瞬變,在她說話間已然抬手,手指間閃爍著靈力凝聚的藍色火焰,正要做雷霆一擊,忽然間卻頓住了——

豔魔的手裏,居然握著一件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怎麼樣?能全麵提升你的力量的東西,讓你成為真正的副掌門,擁有和李素一樣的力量!”額環在手中閃耀,豔魔嘴角浮出笑意,對著冷如雲殷勤提議,“我入主大鶴派後,你來當我的副掌門,我們一起來支配這個東方!這個交易不錯吧?”

頓了頓,她補充:“當然,我可以不殺王龍。”

密雨中,冷如雲沒有說話,但是眼睛卻沒有離開她手中的那件寶物,眼神變了數變——是的,那是曆代副掌門的神器,號稱大鶴派三寶之一。沒有這件神器,就算他像如今這樣再苦修十年,也無法成為真正的副掌門。

“先給我……”喉頭聳動了一下,他澀聲吐出一句話,伸出手去。

“哈哈哈……你果然比王龍那小子識時務!”豔魔大笑起來,得意洋洋地抬起手,給他加冕——那個流動著寶石輝光的額環下,藏著可以控製人神智的傀儡蟲。

被權力引誘的人,在戴上這個額環後終將成為權力的傀儡。

冷如雲低下頭去,讓這象征著副掌門地位的額環落到他發上。

“喀”,忽然間,豔魔得意的笑聲中斷了。

她不可思議地低下頭,望著那隻穿透了心髒的手——毫無預兆地、冷如雲在低首時猝及不妨地出手,在一瞬間就洞穿了她的身體,一把將她的心髒捏為齏粉!

“我渴望權力,為此不擇手段,”冷如雲抬起頭,冷然,傲然,雨水在他蒼白的臉上化為霧氣,“但,還沒想過要和魔交換條件!你若得到了弑神殿,首先就會毀去神廟的上古神威陣法,放出鬼牙湖的全部屍靈吧?從此邪氣充塞於東方,就變成你的天下了!”他扯動嘴角,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可惜,我不喜歡那樣!”

碾動手指,將邪魔的心粉碎,霍然抽出:“去死吧!”

然而,在抽出手的瞬間,一股可怖的力量霍然迎麵擊來,將他擊飛三丈。

豔魔心口上的那個大洞,在手臂抽離的刹那、居然立刻消彌無形!

“嗬嗬……真是笨啊,以為這樣就可以消滅我麼?隻要我在,這個軀體是不會死的,不見劉賦日還活了上百年麼?”望著對方的驚駭表情,豔魔大笑起來,咬牙切齒地怒罵,“不識抬舉的家夥——正好!我就吸了你的靈力,再去毀掉神廟!”

她鬼魅般地一飄,往前輕輕一躍。那種跳躍的姿態很奇怪,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屈起了一隻腳,在玩著跳房子的遊戲。跳了三跳,她倒轉手中的白骨,叩在墓地上。

“喀喇喇”一聲裂響,從地底最深處傳來,忽然間所有黃土堆都裂開了!

無數白骨從墳墓中反跳而出,一端著地,森森然地立了起來。一眼望去,無邊無盡的墓地上盡是白骨,仿似地獄之門開了,無數死靈躍出地麵。

“屍魔附身:骸骨亂舞!”冷如雲不可思議地低呼,頓住了手,“曼陀羅華!”

“喀嚓、喀嚓”,那些白骨支離地豎了起來,列成一圈,宛如綻放的白色菊花。

那是死亡之花。

“受死吧!”豔魔揚首冷笑,手指點處,那些森然白骨瞬忽飛起,在空中交織出了無可抵擋的死亡之網,將冷如雲重重包圍。

雨絲都已然無法落下,夜幕裏隻見無數白骨交錯縱橫,裹著裏麵的一襲青衫。

白色的網中,漸漸有淡淡的血飛濺出來。

那些白骨的網越來越小,忽然萬千支飛來,凝聚成一點!光網消失後,冷如雲的身體最終被三支長短參差的白骨釘住,無法再動。他已然盡了力,卻依然無法對抗這被他自己召喚出的豔魔!

“不識好歹……”豔魔冷笑著,長劍一點,四條尖利的白骨飛了出去,釘住流光的手腳。在確認這一回對方無法再玩什麼把戲後,豔魔才走了過去,揚起了手心,印在冷如雲的額頭上——掌心那一朵曼珠沙華的符咒,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不乖乖的聽我的,就下地獄去吧!”一邊用萬噬功將對方體內的所有修為汲取出來,豔魔看著夜裏的弑神殿,忽地得意的笑,“殺了你,沒誰可以再阻攔我去神殿了!”

冷如雲沒有掙紮,居然笑了笑,然而迅速的衰竭讓他已然說不出話來。

短短的片刻,豔魔感覺到冷如雲體內可以汲取的力量已然衰竭,便抬起了手掌準備離去——然而,在這一瞬,她的臉色忽然間慘白,噴出一口血來!

那、那是什麼……體內仿佛有無數烈火在燒!

那種火是極陽剛的,和她本身的陰毒正好相克。剛剛返身走了一步,她就無法操縱這具軀體,跌倒在地,隻覺得一瞬間幾乎完全渙散開來。

真氣一散,所有的白骨委頓在地。

“你、你……”豔魔掙紮著,望著那個被釘死在墓地上的人,“做了……什麼?”

“你說呢?我怎麼會讓你真的去打開上古神威陣法。”冷如雲嘴角浮出一絲笑,有譏誚的表情,悠然望著冷雨的夜空,“你中的,是一種足以殺神魔的毒……很多很多年前,我師傅用它毒殺了太師傅。而我,可以殺了你!”

魘魔大驚,失聲:“百日成霜玉引香?!”

“嗬嗬……沒想到吧?”冷如雲笑著,眼神開始渙散,“我一開始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但是……我、我一定要攔住你。”

“你在自己的功法裏裏下了這種毒?!”終於明白劇毒是如何侵入體內的,豔魔駭然望著這個垂死的人,“你在下山之前,就服下了毒?你故意引我汲取你力量!好狠,好狠!”

“哈哈哈哈……”冷如雲大笑起來,雨不停地落在他臉上,冰冷如雪。

“你也說過……我……對誰都……狠毒。”

他喃喃說著,將頭扭向月桂宮宮的方向,努力望著——那裏,燈火依稀,卻看不見那兩個人的影子。那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摯友,一個是自己深愛的人。無論虧欠了他們多少,從此後,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天空裏下著雨,並不大,蒙蒙地,象一陣陣的煙,散去了又聚攏。

他卻隻是看著暗色的夜空,開始失去神采的眼睛裏有遙遠的笑意。他終於做到了答應曉玲的話,讓王龍平安歸去,將這個邪魔阻攔在了弑神殿之外。

雖然,如所料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曉玲,你說要我去救他,於是,我就來了……我不該問你是否想過我會代替他死在這裏。你如果沒有去想,說不定會一直都理所當然的平靜下去。

思緒逐漸開始紛亂,無數片斷雪一樣的飄搖在腦海裏。

童年,王龍,師傅,背叛,結盟……一幕一幕,從腦中流走。他知道他是再也不用繼續生活在這些往事的重壓下了。最後,他看到了少年時壓在記憶最深處的那張臉——

“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透過神廟的高窗投射下來,有金色的暖意,他走在高大如牆的書架之間,專心尋找。忽然,身邊厚厚的一冊《玄武秘籍》消失了,那個空檔裏露出一張素淨的容顏,抱著書,隔著書架對著他微笑致意。

“好。”他拿走了最頂上的那卷《靈魂承載術》,卻不敢看那樣的目光,匆匆而過。

曉玲,嗬嗬,其實,從那個時候拿走不同的書開始,我們已然是雲泥般遙不可及。

有什麼不停地從四肢和胸口上流出來……那是血吧?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血流出來,他卻並不感到疼痛,甚至,他已經漸漸不知道自己的行為——這就是死亡嗎?

他忽然想起其實師傅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不曾教給他,除了愛,還有的就是,死亡。

雨漸漸的小了,漆黑的天透出薄薄的藍——那是黎明即將到來的象征。

無數白骨支離在墓地上,天地間卻寂靜如死。

許久許久,忽然間,那個死去般的血衣少女動了一下,背後悄然鼓起一個腫瘤。

“啪”的一聲裂響,黑發下,一個濕淋淋的嬰兒探出了頭,臉色青紫,大口地呼吸,滿眼怨毒地垂下了頭,奄奄一息——玉引香居然劇烈到如此!逼得它不得不暫時從這個寄主身上部分退出,來緩解毒性的侵蝕速度。

豔魔的魔性稍一退散,輕月便動了起來。

七竅中全流著血,猙獰可怖,然而她的眼神卻是慌亂無辜的,張著手,望著自己滿身的血跡和身側沒有了呼吸的冷如雲,呆了片刻,忽然間哇的哭了起來。

前些日子,魘魔還隻能在她本神睡去的時候操縱她的身體,故此她醒來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但此刻,她卻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這雙手到底做了什麼!

襲擊前來的曉玲,半途又裝成茫然無辜的樣子對趕來確認她安危的王龍下殺手——一直到最後,和冷如雲一場殊死搏鬥,親手取走了這個少年時期就認識的人的性命。

她被壓製在身體裏,無法控製這一切的發生,隻能眼睜睜望著自己的手伸向一個又一個人,攫取他們的生命。

輕月張著雙手,手中的白骨劍驟然落下。她望著滿手的血,顫抖著無法說話。

她知道體內那個怪物因為玉引香,已然暫時的昏迷過去了——然而那種力量並沒有徹底消失,隻是在她體內蟄伏起來,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就會乍然複蘇。

“冷如雲……冷如雲!”她張了張嘴,輕輕推了推那個倒在曼珠沙華叢中的人——她還認得他的……雖然自從八歲那年被關入水底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這個王龍的師兄了。

不料多年後,第一次重逢、便是她自己出手取走了他的性命!

她顫聲喚著他的名字,然而這個人是再也不能回答她了——記憶中,這個沉迷於藏書閣的大師兄是寧靜而沉著的,不能想象他能以那般慘烈而絕決的方式,阻攔了她體內那個狂魔的複蘇!

她怔怔望著那張蒼白的臉,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

“是我害死你了……”她喃喃低語,垂下手,將銀色的紅寶石額環輕輕放到他的發上,“對不起……對不起。再也不會這樣了。”

一句話未完,她抓起了那把白骨劍,倒過劍柄,驀然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長劍從她胸口沒入,貫穿了背後那個嬰兒的頭顱冒出——然而,沒有一滴血。

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仿佛這個身體是土石構成。

輕月幾乎瘋狂了,顫抖著手,毫不容情地削砍向自己,然而那一輪狂風暴雨般的自殘沒有絲毫作用,所有傷口在她拔出劍的瞬間立刻自行彌合,宛如從未出現。

“啊啊啊啊……”她瘋狂般地尖叫著,最終因為力氣耗盡而跌倒在地。

背後那個嬰兒的頭毫無生氣地垂著,然而嘴角卻露出譏諷的表情。

輕月的手痙攣的抓著鋒利的白骨劍,劇烈的喘息。要怎樣……要怎樣才能死去呢?到底要怎樣才能把她自己連著那個該死的豔魔一起殺死!

難道,就隻能這樣等待著那個怪物複蘇、再一次占據她的軀體為非作歹麼?

該怎麼辦……有誰能告訴我該怎麼辦?李素大人……王龍哥哥?

輕月的頭霍然抬起,望向了黎明前的弑神殿最高處。

那裏,神廟的燈火依舊輝煌,百年不曾熄滅。

潔白的經幔上,濺著點點的血。

王龍和曉玲相互攙扶著,踉蹌衝入了神殿,一邊強忍著咽喉裏翻湧的血氣,一邊合力將四門緊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個方向的門關閉後,整個神廟內室牆上便出現了一個完整金環。

三百年前西方滅魔門入侵,一度造成鬼牙湖枯竭神廟坍塌,然而大難過去後、一代副掌門費勁心血聯手恢複了弑神殿。他們重新召集子民在廢墟上重建神殿,用八寶混著金粉書寫成符咒,環繞著神廟一周。

從此後,每一任掌門和副掌門都會用全部的力量在神廟內書寫下一道符咒,用自己的力量加強這一道結界,鎮壓著鬼牙湖湖下的所有邪氣。

四門閉上後,結界便已然啟動,將所有邪魔阻攔在外。

兩人筋疲力盡的跌倒在神像前,傷口中的血染紅了那些潔白的座墊。明皇像前燭光如海,千百盞長明燈閃爍不定,映照出高高在上的玉雕明皇的俊美麵容。

“冷如雲說,到了這裏便安全了。”王龍微微喘息,此刻才說的出話來,臉色慘白,“豔魔完全蘇醒了……月月完了。曉玲,月月完了!”

曉玲卻是沉默,手指微微顫抖:王龍果然是平安從那個邪魔手裏逃出來了……可冷如雲……冷如雲呢?她不敢問。

她忽然低下頭,將頭埋在了雙掌中,發出了一聲啜泣。

王龍望向她,卻不知她到底是為什麼而哭泣——這個平靜溫和的女子,一向是如忍冬花一般內斂的,沒有太大的喜怒起伏。此刻如此失態,定然是內心有驚濤駭浪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