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嬰賦(1 / 3)

就在宮門打開的瞬間,他看到有殷紅的血從銅環上流下,與此同時、一個原本靠在門上的身影重重地跌了進來。

“曉玲!”他下意識地回過臂,攬住,看著栽倒在懷裏的人,脫口驚呼。

被打濕的秀發貼住了他的臉頰。仿佛經過了極慘烈的搏殺才逃到此處,曉玲的一身白衫已然染做了血紅,臉上縱橫著五道血印,血印貫穿麵頰,穿過眼角,幾乎失明。

“冷大哥……冷大哥……是你麼?”眼睛雖然被血糊住,但聽出了他的聲音,奄奄一息的女子吃力地轉過臉來,攀著他的肩,急切地喃喃,“小心…要小心!豔魔……豔魔複蘇了……它被召喚出來了!月月、月月她……”

豔魔複蘇!那是多麼驚人的消息,可冷如雲毫不動容,仿佛早已料到。

“別說話了,”他掩上了宮門,將一身是血的女子抱進來,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王龍去拿綁帶,“先替你裹傷。”

然而王龍卻站在那裏,仿佛失了魂,臉色蒼白。

豔魔複蘇了?那麼月月…月月她不就是……!

那一瞬間心裏有極深極切的焦慮和恐懼,仿佛閃電一樣擊中了心髒。來不及多想別的,他推開側門就衝入了外麵的雨簾中。

“王龍!”冷如雲驀然一震,厲聲大喝,“回來!別去!”

但是,隻是一瞬,那襲白衣便去得遠了。

冷如雲抱著垂危的曉玲站在側門的門廊下,望著那一襲直奔下山的白衣,有略微的失神……廊下的那盞燈飄飄轉轉,燈下的雨絲仿佛一陣陣的煙霧,散開了又聚攏

“王龍……王龍他在你這裏?”被他方才脫口的厲叱驚動,神智開始渙散的曉玲驚喜地掙紮,想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他沒事吧?”

冷如雲卻沒有回答,片刻,才冷冷道:“他走了。”

“……”曉玲沒有說話。她一貫聰敏,自然不會不知道王龍為什麼忽然離去——五年朝夕相處的知交,說到底,還是比不上自幼的深愛的人啊……

冷如雲感覺到懷中的人沉默下去,刹那間他的內心被愧疚吞沒——為了應對危機,他召喚出了豔魔,卻不料、第一個禍害的便是自己最心愛的曉玲!

“豔魔複蘇……月月已經…已經不存在了。”曉玲攀著他的肩膀,被血模糊的眼睛裏滑落一滴淚水,側過頭,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低聲懇求,“王龍這一去……多半會中了豔魔的詭計——冷大哥,求求你去幫幫他,好麼?”

冷如雲驀然一震,側過頭去,喃喃:“即便自己已弄成這樣……你還是隻記著他?”

曉玲吃力地笑了笑,雨水打在她蒼白的臉上,漸漸彙成細密的一滴水,從頰上長劃而下,她隻有擔憂和懇求:“冷如雲,求求你——除了你,沒有人可以製得住那個豔魔了……王龍心軟,一定不是、不是它的對手……”

冷如雲默不作聲地往回走,將那個流著血的垂危傷者抱回了長年居住的月桂宮。

幽暗的室內,他燃起了燭火,火光明明滅滅映著他的臉。

冷如雲撕下那些翻飛的簾幕,小心然而快速地包紮她的傷口,念動了咒語,催合她身上的傷口,翻出了從鬼牙湖水底采摘來的七葉靈芝,毫不吝惜地大把大把給她服下。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臉蒼白而沉默,但眼底裏卻間或閃過雪亮的光,仿佛此刻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在他心底遊移。

“你…你不肯麼?”然而曉玲卻是一直支撐著聽他的答複,神智再度恍惚起來,用力攀著他的肩膀,仰起頭,問,“他、他是你兄弟啊……你若不救王龍……豔魔就會……”

想起刹那前王龍奪門而去的背影,冷如雲心底陡然掠過一種煩躁,一揮手,齊齊割裂一幅垂落的簾幕,他的聲音裏有再也壓抑不住一絲憤怒:“王龍,又是王龍!你怎麼從來就不考慮一下我?”

曉玲一驚,鬆開了攀著他肩膀的手,望著他瞬間燃燒的眼睛。

“前幾日豔魔第一次衝入弑神殿,那時候它剛逃出水底,尚自衰竭,但為了攔截它、我就受了重傷——”冷如雲側過頭去望著不遠處黑黝黝的神廟,冷笑,“這一次的豔魔已然完全蘇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答應了你去救王龍,我就會死?!你要我去對付豔魔?——你不想他死,難道就寧可我去死麼?哈!”

說到最後,長久壓抑的憤怒終於讓他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冷……如雲?”曉玲終於睜開了眼睛,眼裏有某種不可思議的神色,“你…怎麼那麼說?你不會死的……你那麼強。怎麼會死?”

從小以來,記憶中的冷如雲都是寧靜而強悍的,擁有她所不能企及的力量。每一次她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都會下意識地想到去尋求他的幫助。而且,一定都會如願以償。

“我會去救王龍。立刻就去。”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短短片刻內笑聲便歇止了,冷如雲緊閉嘴唇,眼色冷酷,“我不會不救他——就像剛才他不會不救我一樣。你可滿意?”

他把她留在了黑暗的室內,返身離去,任憑她在背後微弱地喚著他的名字。

簾幕層層翻飛,拂過他的臉,將無聲交織的血淚一並抹去。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說出來了呢?原本,這一切可以永遠埋葬在他心底的。

他有著李素師傅類似的性格,高傲、決斷,不示弱,不容情,一旦定下了目標就會不惜一切的追求。五年前,當他選擇了踏上成為副掌門這條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必將舍棄掉一切凡俗的歡樂和擁有——他將會成為一個神。

而相反的,他那個懦弱的朋友卻留在了凡世裏,經曆了重重憂患喜怒,卻也擁有了某些他得不到的東西。從幫助王龍逃脫肖琦掌門的懲罰開始,在私心裏、他已然是將曉玲托付給了王龍,希望昂立能在鬼牙山下照顧她一生平安。

他原本應該讓這一切永遠沉澱在心底的……

然而,他卻怎麼也忘記不了那個抱著書卷在神廟長廊裏低頭走過去的青衣少女——多年來,獨居月桂宮,每次在他伸手取出書架上典籍的時候,都會恍惚覺得那個秀麗沉靜的少女還在架子的另一邊,透過書卷的空檔對他微笑,如多年前那樣無聲的招呼。

為什麼要記得……為什麼要記得這些呢?為什麼還會計較,為什麼還會妒忌?

他一直都想問那個被關在幽獄裏的師傅——在冷酷的師傅的生命裏,是否會有這樣扯不斷的塵緣?而師傅的漫長一生裏,是否也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又該如何對待。

可惜,那個孤傲怪僻的師傅,已經被他和肖琦合力永遠禁閉在了鬼牙湖的深深水底。

他沒有了引導者,沒有了可以解答這個疑問的人,他無從應對,隻能任憑心頭那一點不肯熄滅的殘念頑固地掙紮,最終燎原。

這些年來,他一直用紙鶴傳書與她聯絡,暗地裏允許愛書如命的她出入月桂宮,一次次的往返借閱典籍,提問解答她的疑惑——這一切,其實隻是為了讓這顆珠子、不過早地從他生命的絲線上斷去吧?

說到底,在某一處,他的優柔懦弱、遠勝於王龍啊。

冷如雲走在曲折的遊廊上,從袍袖裏摸出了一枚深藍色的藥丸,凝視了片刻,終於平靜地將其納入口中——這一切,終究該由他來做一個了斷。

子夜,稀疏的雨再度轉密,打在墳墓間已經開始漸漸凋零的紅花上。

然而,一滴滴落下的血、卻將那些殘花澆灌得重新鮮豔起來!

血跡從墳地北側一直延伸到中心,然後就進入了膠著狀況,無法繼續往弑神殿方向延伸一步,隻是反複的在原地來去灑落,直到將那些曼珠沙華都染成血紅!

“嚓”,隻是稍一遲緩,一根尖利的白骨從肩頭冒了出來,白森森的尖端滴著血。

王龍一個踉蹌,手中的望舒劍幾乎落地。看來,是逃不過了……而這樣的一擊,已經摧毀了他最後的一絲體力。他死死望著輕月,不相信隻是離開了短短半日,她竟然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咯咯……很不錯嘛,居然能撐那麼久,”那個血衣少女緩步從曼珠沙華中走來,望著他笑,“是獨成一路的劍法啊……真是想不到,氣禦飛劍還留在人間?”

她的手裏,握著一支森然白骨,尖端滴下血來。

“月月!”他用劍撐著身子,再度嘶聲喚,“你到底是怎麼了?”

“月月?咯咯……她死啦!”白衣少女詭異的笑了起來,眼睛是淡淡的紅色,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已經在這裏死了!你再叫也沒有用了,她聽不見了。”

“你、你這個魔物殺了月月?!”王龍咬著牙,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霍地反手拔出了貫穿他身體的白骨,重新抬起了望舒劍,厲喝。

“螳臂當車……你又能怎麼樣?這是輕月的軀體,你敢下手麼?”豔魔輕蔑地笑,白骨之劍揮起,唰的一聲刺向王龍心口,“別擋路了!殺了你,再殺了月桂宮裏那人,我就可以去神廟裏了……哈哈哈!”

那一劍刺破了空氣,帶著絕決的殺意洞穿他的心髒。

劍尖刺破了心口。然而,那快若雷霆的一劍,卻在生生頓住了,不停顫抖著。

血衣少女臉上原本的大笑表情凝滯了,迅速轉過幾種不同的表情,眼裏的紅光漲了又退,手臂僵直地發著抖,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爭奪那柄握在手中的白骨之劍。清麗的臉扭曲得可怕,嘴巴幾次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個字。

最終,在眼裏紅光退去的瞬間,掙紮著,張嘴吐出了幾個字:“王龍,快逃啊!”

在她眼光變幻的瞬間,王龍霍然明白了,脫口:“月月!”

——那,是被豔魔吞噬了的神澈,在軀體內拚命地爭奪著控製權!

他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退後三丈,從那柄白骨之劍下逃離,隻覺心口依然刺痛。他轉頭就往弑神殿方向奔去——必須要找到冷如雲,如今隻有他,才有製住這個魔物的把握!

然而,剛走出這片墓地,踏上石階,他耳邊忽然聽到了一聲冷笑:“想逃?”

那聲冷笑起的時候,尚在幾十丈開外,然而短短一聲的末尾已然近在耳畔。他來不及回頭,背後一陣劇痛,重重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一根白骨閃電般地掠到,穿透了他的肩膀,將他釘在了墓地邊緣。

劇痛讓他幾乎昏死過去,眼角卻看到了那雙白色的繡花鞋輕盈地踏步而來,上麵繡著兩朵怒放的紅花,一邊走一邊低罵:“該死的賤人,還想放他逃麼?自不量力!我就用你的手殺他,讓你看著他怎麼死的!”

血紅的手掌揮出,白骨之劍從他身體上反跳而出,帶起一串血珠,躍入豔魔手中,然後在長笑中劃出一道弧線,斬向他的頸部。

“時空屏障”一聲淡淡的輕喝“喀”,忽然間,輕輕一聲響,白骨在半空中被攔擊,裂縫如菊花般延展。奇怪的是,沒有任何東西攔在劍上,周圍也沒有一個人影——白骨劍,就這樣被無形的力量截住。

“誰?”豔魔抬頭,厲叱。

話音未落,她的心口猛然中了一掌!隨後大片遊龍形狀的鬥氣呼嘯而來

“遊龍掌!”豔魔急退,驚駭地低呼——那是大鶴派中最高深的術法,和“旋火盾”、“亂光刃”並稱“三大正術”之一。記憶中,隻有祖師才能修習到這樣的境界!

可是,唯一一位達到那種境界的人已死,她因此肆無忌憚。然而,大鶴派中,竟尚有如此高人?

豔魔驀地一驚,忽然明白過來:難道,竟是月桂宮中那人又來了?

“走!”與此同時,王龍聽到了一個字傳入耳中,身體一輕,已經被人拉起,往台階上一推,“曉玲在月桂宮宮!你帶著她去神殿,那裏安全!”

冷如雲?終於聽出了那個聲音,他乍然一喜。

血不停地從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中湧出,他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然不能再支撐,來不及多想、便依照冷如雲的吩咐往神廟方向奔去。剛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顧向雨絲深處——他走了,可冷如雲呢?

“走!”隻是一遲疑,虛空中又傳來一聲低喝,不容分說,“是兄弟的,馬上走!”

王龍感覺到有人在虛空中猛推自己一把,毫不容情。他心知自己留下也隻有拖累的份,便趁著還有一絲力氣,咬牙奔向月桂宮門。

“嘻……你還是別再出聲了。”血衣少女卻沒有追擊,從猝然被襲中定住了神,嘻嘻冷笑起來,“雖然很強,但是遊龍掌可支持不了多長時間,也好,就讓我看看月桂宮裏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夜雨中,仿佛一陣風忽然歇止了,火紅的花間果然浮起了一個綽約可見的人形,長袍垂發,襟袖飄搖。側頭冷然看過來,帶著凜冽孤傲的氣質。

第一眼看到那個人,豔魔忽然怔了一下:奇怪……這個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並不是指麵目熟悉,而是他身上的那種“氣”裏,有熟稔的感覺。

然而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又搖了搖頭,將其否定——怎麼會呢?被關入水底後,自己已有上百年不曾見過人世一切。而眼前這個男子、分明隻有二十許的年紀。

“能用遊龍掌截擊我,令我受傷,已非凡人能為。”豔魔望著這個顯出身形的青衫男子,有些不可思議,“你是大鶴派的副掌門?”

來人微微搖首,指指額頭——光潔的前額上,並沒有象征著副掌門身份的額環。

“前祭司李素之大弟子冷如雲,奉明皇之命,守護弑神殿。”他淡淡說著,內心卻是不敢放鬆分毫,將所有靈力凝聚在手指之間。

“李素的大弟子?”豔魔喃喃,忽地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你可會噬魂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