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月桂宮內,隻有那一點檀香的紅光在慢慢燃燒,猶如一滴血。
白煙在寂靜的室內縈繞,慢慢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狀。
而在那一柱檀香前盤膝而坐的,則是是白衣垂地的冷如雲。麵對著那一卷攤開的《靈魂承載術》,微合著眼睛,按照卷軸上所示,手指扣了一個奇特的手印,靜靜地放在衣襟上。
整個宮內安靜得仿佛時間都停滯了,連外麵的風也不能進入,隻隱隱聽得到平靜然而悠長的呼吸。一呼一吸,對著檀香吞吐出肺腑內的生氣,冷如雲放在衣襟上的手不停地動著,隨著呼吸的頻率而調整,擺出各種手勢來。
他在集中全部心神,進行著今晚最後一次靈魂承載。
那是一門極其陰毒而危險的術法,一有差池便會出現反噬,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在接近大成的時候功虧一簣,失去了夢寐以求的、“完整”的力量。
隨著他平靜而綿長的呼吸,終於,檀香的白煙漸漸聚在他鼻下,凝成氤氳的一團。
他吸入那些白煙,然後吐出,慢慢的白煙越來越凝聚,越來越濃厚,到得後來,竟然凝聚出一個奇特的形狀來!
那是一個白色幻影,如一個團身嬰兒,在昏暗的室內浮凸著,若隱若現。
而嬰兒的臍帶,卻連在冷如雲的鼻下,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就仿佛是,坑如雨吐出了體內的全部元氣才凝出了這個嬰兒,脫離了他的身體而成長。冷如雲的呼吸有些微弱下來,不停變幻的手勢也停止了,做出五指並攏一簇向上的姿式,長久地停滯著不動。
嬰兒手足慢慢舒展開來,漸漸變得修長,一團的煙霧漸漸變成了一條。
然後,有了麵目,有了黑洞洞的眼窟和口鼻——猙獰可怖,居然是厲鬼的形狀!
“咄!喝啊——”冷如雲發出了一聲低喝,並攏的五指瞬間打開成五星狀,手心裏一個符咒奕奕生輝,抬手對著那個厲鬼一揮,一指窗外遠處的鬼牙湖,“五行陣,去!”
那條白霧仿佛得了指令,迅疾地飄飛,化為細細一條鑽出了簾子,消失在雨氣裏。
然而,無論飄得多遠,那條臍帶似的白霧依然連在冷如雲口鼻之間。
冷如雲的手勢隨即變動,緩慢的變幻手印,最終變成日輪印,安放在胸口,守護著元氣盡出後的軀體。燃香幽幽地映著他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透出說不出的詭秘氣息。
現在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雖然外麵已經因為那個闖入者而鬥得不可開交,可設置了結界的室內依舊安靜的出奇,維持著一種不生不滅的氣息。冷如雲收斂心神,一分分的控製著那個潛入鬼牙湖最深處的幽靈,通過它將那一份力量一口口吞噬。
“曉玲呢?你們把曉玲關到哪裏去了?”
隱隱的,外頭的刀兵聲停歇了,傳來一句厲喝。
“……”底下那個大鶴派弟子怎麼回答卻是完全聽不清的。
然而那句焦急的喝問不知為何,卻穿透了他設下的結界到達了耳邊,讓冷如雲的手指陡然一震,差點散開——王龍?是王龍的聲音!
王龍怎麼會來到弑神殿?而且直闖月桂宮而來!
手指微微一震,便震亂了那一縷白煙,呼吸亂了節奏,冷如雲的臉瞬間蒼白。遠處鬼牙湖的水麵開始翻湧,仿佛水底的什麼東西受到了驚擾,攪得屍靈紛紛嘶叫,湖麵的白色蓮花傾斜歪倒。
不行……得趕快完成最後一輪的靈魂承載,不然便要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
冷如雲再也不去顧及窗外那些聲音,運氣將自己的七竅六識全部封閉,開始凝神呼吸,吞吐著元氣。山頂鬼牙湖的波動慢慢平息,水麵微微蕩漾,那一縷白霧如虹一樣倒吸入水麵,直接伸向水底。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密閉的窗欞發出了喀喇的脆響,裂開了一條縫。
有人破了這周圍的結界、闖了進來!
“氣禦飛劍!”
窗上貼著的符被震得片片碎裂,木質的窗欞向內扭曲,“唰”的一聲,淩厲的風從縫隙中吹了進來,將整扇的木窗粉碎。簾幕紛飛。
“曉玲!曉玲!”那人躍入了最後一個密閉的房間,四顧大呼,手裏提著滴血的利劍。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昏暗的室內隻充盈著濃鬱的檀香味道。
王龍握劍的手漸漸發抖——曉玲也不在這裏?這已經是月桂宮的最後一間,一路搜索下來,居然四處都不見曉玲的蹤跡!難道、難道她是被那個居於月桂宮的神秘人給……
一念及此,心底的殺意挾著恐懼直湧上來,王龍開始失去了平素的從容,瘋狂的削砍著滿室垂落的簾幕,大聲呼喚著曉玲的名字。
雪亮的劍光在室內縱橫,宛如外麵烏雲中的閃電落入房內。
無數的簾幕在劍下粉碎,化為柔軟的飄飛的潔白雪花,落了一地,王龍一邊大喊著,一邊往室內闖去——忽然,望舒劍猛地一震!
有邪魔!他頓住了手,凝神。
最後一道簾幕在他劍下碎裂,簾幕落下處,露出了一點腥紅的光。
那光是一枝檀香,已然快要燃盡,室內濃重的馥鬱氣息就是由此而來。然而讓王龍手中長劍停滯的,卻是那個坐在檀香前的白衣人。
“冷如雲?”他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人,喃喃。
那是冷如雲……那的確是冷如雲!雖然隔了五年未見,他依然能一眼認出這個童年、少年時最好的朋友——自從那血腥的一夜過去後,他一度以為冷如雲死了,或者遭到了極其殘酷的對待,因為他沒像自己那樣屈服於種種苦痛威脅,參與那場謀殺師傅的殘酷計劃。
這五年來他一直於心耿耿,無法原諒自己一時的屈膝變節,然而卻終究不敢鼓起勇氣闖入弑神殿去尋找冷如雲,隻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說,或許冷如雲並未被如何對待,在弑神殿裏好好的活著。
如今,他終於驗證了自己的揣測——冷如雲果然還好好的活著。
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其他一切,直衝到冷如雲麵前去,急促地喚著他的名字,狂喜。
然而冷如雲微閉著眼睛,結了手印靜坐在最深處的黑暗裏,並未回答一個字。他臉色凝重蒼白,鼻下和唇角垂落出一條玉箸般的白煙,蜿蜒伸向窗外。王龍順著那條詭異的白煙望出去,隻見它通向山頂鬼牙湖方向,最終消失在水麵。
這、這是什麼術法?……王龍驚在了當地,半晌不能動。
手中望舒劍劇烈地躍動,發出嗡嗡的低吟——那是劍靈的不安。
這種不安的強烈,幾乎逼近了初見月月之時!
“當啷”一聲,王龍微微一失神,手鬆了一鬆,那把通靈的望舒劍居然從他手中自行躍了出來,直刺向冷如雲的眉心!
“不好!”王龍失聲,搶身去截,卻已然來不及。
望舒劍直刺向白霧,截斷了那一縷白色!然後去勢不減,直刺冷如雲眉心。
“嚓”地一聲輕響,在劍尖刺破肌膚的一瞬,長劍凝滯了。
冷如雲的身子在白霧被截斷的刹那震了一震,仿佛忽然蘇醒過來,結印的手快如鬼魅地抬起,快速並指夾住了刺向印堂的望舒劍。那樣蒼白纖細的手指,居然蘊含著詭異的力量,將閃電般的一劍及時攔截。
“是王龍麼?”冷如雲緩緩睜開眼睛來,望著闖入弑神殿的人——那一瞬間,他眼裏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喜悅、震驚、憤怒、絕望……但隻是短短一瞬,最終歸於平靜。
他忽然歎了口氣,微笑:“果然,是你來了……真是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
王龍來不及詢問這是什麼意思,卻看到對方的嘴角緩緩沁出一絲血跡。
那血跡極為詭異,仿佛活了一樣地在蒼白的麵容上蜿蜒爬行,然而,到了下頷卻不曾滴落,反而沿著那一縷白霧蔓延過去!血無窮無盡地流出,那一縷白色的煙霧就這樣一寸一寸逐步被染紅,朝著鬼牙湖方向浸染過去。
“冷如雲大哥,你怎麼了?”王龍心下猛然有不祥的預感,急問。
“沒什麼。”冷如雲的聲音卻是平靜的,疲倦而衰弱。他望著多年未見的師弟,眼神卻是寧靜安詳,絲毫沒有王龍那樣的驚喜,仿佛早已等待多時。
他彈指點出,指尖聚力,嗤的一聲隔空點燃了室內的燭台。陰暗的室內登時有了光,影影綽綽地映照著。而地上的那柱檀香,不知何時已然悄然化為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