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次見了她,他都要極力克製自己,不在她離去的時候追上去挽留。
後來,他慢慢明白了,自己之所以願意見到她,大約隻是覺得她眼中的某種東西、可以安撫他的日漸枯竭孤寂的靈魂罷。
多年以前,在那個空曠寂靜的神殿藏書閣裏,他們或許是在一個起點上的——但是,自從他們的手指握住了迥然相反的典籍開始,他們開始追求不同的東西,背道而馳,已然走得越來越遠了……
既然,在五年前那個夜裏已經做出了選擇,於今回頭望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兩個已然是雲泥般遙不可及。
冷如雲在簾子前站了許久,任憑雨前的風迎麵吹上他的臉,帶來濕潤的氣息。
曉玲的影子已然完全看不見了,烏雲沉沉地壓著鬼牙山,不時有閃電穿雲而出,隱隱下擊,顯示出一種不祥的氣息——肖琦掌門半個月前剛剛修成了幻毒蠱術,下山直奔地岡派而去,此刻整個弑神殿有點空蕩蕩的感覺。
他沒有阻攔,甚至沒有問一句。
因為肖琦的眼神說明了此行勢在必行。
他不知道在她被李素帶回弑神殿之前,在地岡派遭遇了什麼,但他能感覺到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女童身體裏隱藏著多麼可怕的憤怒。不然,她不會比他當年更瘋狂地修習種種可怕的術法,咬牙忍受著李素喜怒無常的折磨。
那樣的複仇之火如果不爆發出來,終究會把五髒六腑燃燒一空的吧。
冷如雲抬頭望著簾外的陰沉天空,嘴角浮出一絲笑意——
其實,在肖琦走之前,他進行過嚴密的推算。
她是不會再回來了……所有的占卜預測都顯示著同一個結果:彼岸花開,月沉星墜,大凶。那個永遠不能長大的紅衣女童,在胸中多年的複仇之火燃盡後,將會長眠於故園吧。大鶴派五年前失去了副掌門,現在又失去了掌門。哎,作孽啊——
——從此後,這個弑神殿,便是落入他一人的掌控了。
冷如雲迎著風微微笑了起來,手指慢慢握緊,仿佛握住了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大鶴派陷入了無主的狀況,秩序一旦崩潰,那麼就是能者為王——如今又能有誰比他更強?
從此後,天上地下,唯他獨尊。
有什麼比多年夙願的實現更好呢?何況他已然為此處心積慮奮鬥了多年——但是,為什麼在看到了終點的時候,他的內心卻反而沒有多少的喜悅?
冷如雲搖了搖頭,仿佛想把這些紛亂的思緒從腦中驅逐出去。
他重新放下了簾子,整個房內便重新陷入了昏暗。
該開始今日的修習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隻要這一次的修習完畢,功德圓滿,師傅的所有力量就將完全為他所有了。
冷如雲在陰暗的室內燃起了香,一點點幽暗的紅光劃出詭異的線,嫋嫋白煙中,他盤膝而坐,翻開一卷典籍,開始依照上麵的方法開始修習。
那卷磨得發亮的羊皮卷上,赫然寫著三個字:
《靈魂承載術》!
烏雲籠罩著鬼牙山,月桂宮裏,清冷而寂寞。
曉玲從朱雀宮出來,沿著遊廊低頭疾走,避開了弑神殿內星羅棋布的結界陣勢,想在雨前回到山下。
走到月桂宮荒僻側門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起了一陣騷動。她吃驚地回頭,看到曼陀羅花園有寒光閃爍,伴隨著兵器碰撞的尖銳聲響和喃喃的咒術聲——有人闖弑神殿?
下意識地將冷如雲給她的令符往門上一按,青銅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她往門外便是側身一掠,隨即將門悄悄闔上。趁著混亂,正好脫身——這一次冒險上來,可不能被任何弑神殿裏的人知道。
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王龍了,也不知道這幾天他怎麼樣了,月月又怎麼樣了?曉玲點足往山下掠去,一襲紫衫在風中飄飄搖搖,轉瞬消失在紅色的曼珠沙華叢中。
然而,在她從側門離開弑神殿的時候,卻沒有料到她要找的人正從正直闖月桂宮而來!
烏雲沉沉壓著天際,整個天地已經昏暗下來了,雨前的風斜斜地吹著,散播著某種不祥的味道——仿佛是從山腳墓地裏逆流而上的、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