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問題一問出來，冷如雲的手不易覺察地微微一震。
“那時候，我們選了不同的路。”他笑了笑，那眼神卻是黯然的，嘴裏隻淡淡道，“如今塵歸塵，土歸土，不必再相見了。”
“可你還每年送他這樣珍貴的東西，還通過我不時打聽他的消息——你也很記掛他吧？”曉玲盡力分解，“你分明過得很好，可他卻一直在擔心——你們當年那麼要好，如今也不能這麼折磨他啊。”
“他太善良……和我正好相反呢。”冷如雲望著窗外，眼神忽地變得很奇怪，喃喃，“我真的是很害怕再麵對他。”
頓了頓，透過簾子的縫隙望著天空，他的神色轉瞬淡漠：“太陽落山了——就要下大雨，你也該趕緊回去了。不然王龍可要擔心了。”
感覺到對方已經是再三的下逐客令，曉玲站起身，卻遲疑著轉過頭來，眼睛停在冷如雲的臉上，問了最後一句話：“冷如雲……剛才我告訴你月月從水牢逃脫，你似乎一點也不吃驚？難道…你早就知道？可你又怎麼會知道水底幽獄內的情況！”
流光的手停頓在簾子上，臉色微微一變，卻沉默不答。
曉玲凝視著他，想從這個自幼相伴的書友臉上找出一絲彌端，但冷如雲的眼眸深不見底，她隻是凝視了幾秒，便有一種沉溺的感覺，連忙移開了眼睛，微微歎息：“你不願意說，那麼我就不問了。告辭。”
冷如雲沒有送曉玲，隻是站在窗前目送她沿著遊廊走遠，最後輕盈地一個轉彎，在一盞風燈下消失了蹤跡。
他闔上了眼簾，手指微微有些發抖，極力壓抑著內心湧出的種種記憶。
又要看不見了……每次她離去的時候，他都隻能強迫自己不去看她。
“我可不想當什麼掌門，那太麻煩了……如果能讓我來管神廟藏書閣，那才是最好的事呢！”
記憶中，那個少女抱著書卷，隔著書架對他說話，滿臉都是對術法的迷醉。
那時候，他原本想安慰剛剛和掌門玉座失之交臂的她，卻不料這個十歲的孩子卻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隔著一冊《血嬰吐納》看了看她，忽然發現書卷間露出的眼睛是這樣的清亮，甚至比輕月那雙令李素師傅迷醉的眼睛更加動人。
空蕩蕩的藏書閣內，經常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發奮研讀這些積滿了灰塵的經卷。
他所圖者大，自懂事起就以超越師傅為目標，因此選的也大多是《天往傀儡術》、《五幻合一·上古神威》、《犬魔噬天大法》等高深淩厲的術法搏擊之書，偶爾修成一術便欣喜不已。而曉玲喜歡研讀的完全和他相反，她隻愛《玄武秘籍》、《青龍秘籍》這些關於上古法術的書，俯仰於天地之間，探究洪荒奧義，對別的全無興趣。
明皇像前燭光如海，隔著豎到屋頂的巨大書架，他們無聲無息地成長。但相互間的交談卻不多，最多隻是在走道上遇見了，各自抱著書卷點頭一笑。
隨著知見的廣博，曉玲越來越安靜從容，眼眸裏有知性的光輝，心也更加平和明朗；
但是他卻越來越煩躁，即便是十五歲時便已修得了驚人的法術，但隨著力量的增長，他也越來越清晰地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再也不可能超越師傅——那個強悍淩厲得超越了善惡的副掌門。
心念一動，便再也難以如平日那樣專注於書卷，幹脆，他就絕足於藏書閣，開始處心積慮地謀劃，想通過別的途徑來打倒那個不可戰勝的師傅。
直到那一夜……那個血汙橫溢的背叛之夜，他看著那個紅衣女童狂笑著將李素師傅打落水底幽獄，他才鬆了一口氣。
從此後，那個擋在他前進路上的、絕壁般的身影，終於去除了。
他獨居於月桂宮內，將藏書閣內的典籍全數搬來砌於四壁，每日裏隻是埋頭修習，執迷瘋狂般地追逐最強的力量，漸漸變得沉默內斂，性情孤僻——五年來，他與世隔絕，除了肖琦之外，唯一保持著聯係的、便隻有曉玲這個昔年的書友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願意見她。
雖然幾經波折，命運對她毫不容情，從雲端直落到塵土，但她依然從塵土裏開出花來。
每一次見到曉玲，都覺得她更加美麗。這是一個內斂明淨的女子，不張揚，不活躍，隨遇而安，默默地成長著，猶如忍冬花一樣堅強而秀麗。王龍那家夥……雖然是個沒心沒肺的傻瓜，也經曆了很多挫折，但目下能和曉玲朝夕相處，總算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