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後,天邊的陽光漸亮,天地一片沉寂。
忽然間,竹舍門發出一聲低響,殘燈被衣袂帶起的風猛地吹了一下,晃了晃,幾乎滅掉。
黑子猛然警醒,驀地睜開眼睛,嘎地叫了一聲。然而在看到來人時,卻立刻收斂了敵意,親熱地蹭過去咕噥起來。
王龍卻顧不上多說,在竹榻上放下了懷裏抱著的東西,從匣中拿出一枚靈芝,想也不想地就立刻喂到了那人嘴裏。
眼看著靈芝一接觸到唇舌就化為甘露滲入,王龍一手抵著對方背心,將真氣不徐不緩地傳入,但是黑子卻驚醒了,繞著桌子亂走,黑豆也似的眼睛繼續盯著王龍帶回的那個人看,忽地大叫了一聲,飛起來一口啄下去!
不錯,這分明就是昨夜從墳裏爬出的那個女鬼!
雖然此刻她氣息奄奄,沒了半夜前那種囂張勁頭,一身白衣也被血浸成了血紅,但黑子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張慘白無血色的臉,敵意大起。
“滾一邊去!”王龍厲喝,抓住了黑子的尖喙,將那隻扁毛畜生從窗戶扔了出去。
一連吃了三枚靈芝,總算挽回了一些生機,血從身上各處大穴裏流出的速度也減緩了。她佝僂著背,無法正麵躺在榻上,隻能側身弓著,急促而微弱地喘息。背上的衣衫碎裂,露出一個一尺高的“肉瘤”——那個嬰兒應該也同樣受了嚴重的內傷,此刻處於昏迷狀態,但手指依舊緊緊地扣著她的後頸。
王龍是在山腰的坑洞裏中發現輕月的。
那時候,他尚在途中,而輕月顯然是從弑神殿裏衝出的。
不知在弑神殿裏遇到了怎樣的對手,輕月受了重傷,奔逃到半山腰的時候因為發暈掉進了坑裏,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染紅。
王龍站在月下,望著昏迷的輕月和她背上的嬰兒,感覺手中的望舒寶劍在不停跳躍。
殺!殺!殺!
麵對著邪魔,望舒劍劍意大增,有著躍躍欲試的殺氣。
他別過頭去,不想再看那個嬰兒醜陋詭異的臉,生怕按捺不住真的拔劍一揮而下。身邊輕月的臉是這樣的蒼白而安寧,依然保持著十年前那種童貞的純澈,靜靜地睡著。
如果要救月月,就會將那個魔嬰一起救回吧?
王龍有些猶豫,微微彎下腰,望著坑東裏那個仿佛睡去的女孩。
他一直都是一個有點優柔寡斷的人,在取舍的關頭無法決斷,經常因為模棱兩可而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留下永久的遺憾。
就在他遲疑的刹那,弑神殿裏的燈開始一盞盞的點燃,似乎裏頭已經被驚動了。心下一驚,也來不及想什麼,他跳下去,俯身便將那個失去知覺的少女連同她背後的魔物一起抱了起來,點足回身掠走。
無論如何,他不想讓月月再落到大鶴派的手上,被再度關到不見天日的幽鬼惡獄去。
王龍望著那個蜷縮著身子在榻上沉睡的少女,眼裏閃過一絲憐惜。
這一刻的月月,才符合記憶裏那個可愛掌門的模樣——這樣的單純而令人憐惜,寧靜稚氣的臉上看不到一絲陰暗,宛如初生的嬰兒。
一念及此,他目光又落在那個吸附在輕月後背的醜陋肉瘤上,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和絕決——那個萎縮到嬰兒狀的劉賦日,居然已經牢牢地“長”在了輕月身上!她的手指直接插入了輕月的後頸,操控了她全身的舉動。
如果要把月月和那個怪物分開,隻怕必須要將那兩根手指剜出來吧?
“喀嚓”,輕微一聲響,他拔出了望舒劍。
忽然間,昏迷中的輕月手臂一抬,閃電般地扣住了王龍的手腕!
沒有料到劉賦日在這樣極度衰弱的情況下,還能操縱同樣衰弱的輕月做出迅速的一擊,王龍幾乎猝及不妨被扣住了手腕。那個已經萎縮到一尺高的小人兒在經過一夜激戰後,顯然已經失去了操縱的力量,隻有那一隻獨眼還睜著,惡狠狠的盯著他。
天已經快大亮了,外麵的光穿過窗戶射到榻上,輕月背後的肌膚冰雪般晶瑩。
然而劉賦日陡然發出了一聲喑啞的嘶喊,身體蜷縮成一團,躲避著那道光。
——原來,她怕光?
電光火石之間王龍便領悟過來,立刻返身,一把徹底拉開了窗簾!
“啊……!”然而,隨著光線的湧入,發出慘呼的卻是榻上昏迷的輕月。那一瞬間劉賦日開始顫抖,但手指緊扣著神澈的後頸,卻同時扣住了另一條命脈。
獨眼裏有劇痛而狂怒的光,盯著王龍,手指更深地扣緊了。
短短的對峙,不過數秒。
王龍無奈回身,扯下了窗簾,重新牢牢遮擋住了外麵清晨的陽光。
劉賦日半邊的臉上浮現出殘忍而滿意的笑,手指一捏一放,昏迷中輕月的身體便不停地抽搐,發出斷續的慘呼。畢竟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經過昨夜兩度惡戰,身體已然是受了多處傷,怎能禁得起如此折騰。
“行了!住手!”王龍終於忍不住低呼出來,臉色慘白,“聽你的!”
劉賦日終是鬆開了手指,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瑩瑩的獨眼抬起,望著他。
“你到底要幹嗎!你這個怪物……你要怎樣才肯放掉月兒?”王龍咬著牙低聲問。
“我要、你去弑神殿。殺、一個人。”
劉賦日的手指緩緩收緊,吐出了一句艱澀的話。每一個字,都恍如刀鋒拖過地麵。
“誰?”王龍反倒感到詫然。
“今晚,傷了我的,那個人。”劉賦日眼色陰沉,嘴角翕動,“殺了那人,我好重新,獲得大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