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飛蛾撲火(1 / 3)

1.分手第一百天

暑假,南京。

在老劉的安排下,我們在南京的一所民辦學校裏講課。每天白天上課,晚上放縱,日子就這樣消逝著。

我發現自己對一個人的思念不那麼強烈了,頂多也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起,而不是隨時隨地。那個人當然是朝煙。有一天下午,我們在火鍋城吃自助餐的時候,我一個勁地喝啤酒。三狗笑道:“無雨真是個好人,平常我們喝酒時,他隻喝一瓶,為我們省錢;今天啤酒免費,他已經喝了5瓶了。哈哈哈!”

老劉也說:“無雨不老實,總說自己隻能喝兩瓶,今天喝了這麼多,還沒有一點問題。”

其實,他們哪裏知道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在偷偷慶祝,慶祝在和朝煙分手100天時,自己還活著!

“我還要喝!”我清醒地說。

“爽快!”老劉說,“來,大哥再和你喝一杯!”

我不說話,給自己加滿,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

“好,我也敬你一杯!”三狗也不甘落後。

我又一飲而盡。

老劉似乎怕我喝多了,關切地說:“無雨,我們沒有和你較勁哪!喝得盡興就行,不要難為自己。”

三狗也說:“老劉說得對,你就不要充什麼好漢了。”

“我今天高興,高興,你們,你們,知道嗎?”我有些結巴地說。

“好了,不要再喝了。”老劉說。

我可不管,又給自己加滿了一杯。

“你們,你們,你們誰和我喝?”

沒有人理睬。

手機響了。

“他媽的,誰給我打電話?漫遊哩,一分鍾一塊多。”我罵罵咧咧地掏出手機。

看了號碼,我就一下子清醒了。

“我是朝煙哪!”

“我知道。”我輕輕說。

“你還記得這個號碼?”

“記得。”

“哦。你在哪裏?”

“南京。”我邊說邊出了火鍋城,他媽的,外麵好熱,我一出來,就感到熱浪撲麵而來。

“你在那裏幹什麼?”

“打短工。你們還沒有放假?”

“放了。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鼻子一酸,她一個人在那裏幹什麼呢?

“哦,一個人哪!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我在做家教。”

“是嗎?要注意照顧好自己,不要中暑了。”

“謝謝,我知道。”

“嗯,你還有事嗎?”我感到奇怪,怎麼找不到話說。

“哦,沒有,就是,就是有點孤獨。不過,很快就會好的。”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是那麼快樂。可是,他們的快樂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我牽掛的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與孤獨廝守。

我偷偷揩了揩眼淚,說:“這樣吧,過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嗯,我等著。”

我又在外麵站了一會兒,等灼熱的太陽曬幹自己的眼淚,才走進火鍋城。

“一個電話還要出去打,鬼鬼祟祟。”老劉笑道。

“嗬嗬。”我笑了一下,就把酒倒進了空碟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大家很驚訝地看著我。我說:“換個口味,不行嗎?”

從火鍋城出來後,我猶豫了一下,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去電話超市打個電話。手機話費沒有了。”

老劉看了我一下,說:“小心點,早點回來。”

我感激地說:“知道了。”就一個人走了。

我記得出了夫子廟步行街往回走,在一家花圈店隔壁,有一家電話超市,我就往那邊走。這是一家門臉隻有1米多的超市,裏麵有幾間小屋,各有幾部電話。我看天熱,就買了兩瓶純淨水帶進去。

我找了一部靠角落的電話,坐了下來。但我並沒有立刻撥通那個號碼。我在猶豫,如果我打了這個電話,後麵又會發生什麼故事?我知道,憑自己對朝煙的了解,我們絕沒有再回頭的可能。那麼,我這個電話又有必要打嗎?僅僅因為她的寂寞,我就有義務讓自己再受一次煎熬嗎?在這100天裏,我的傷口正漸漸愈合,我有必要再一次犧牲自己,僅僅因為她的寂寞嗎?

我知道,她很寂寞。偌大的宿舍,就她一個人住;就是整幢宿舍,人也不會很多。有時候,寂寞真的可以讓人發瘋。唉,我就再受一次痛苦吧,誰讓她曾經帶給我那麼多的快樂。享受了快樂,就要加倍償還。

我用顫抖的手按下了那11個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數字,卻沒有勇氣聽回聲。過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將話筒放到了耳邊,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我納悶了:難道她後悔了?她覺得和我通電話不合適?

鈴聲停了。

我不知道怎麼辦,還打不打?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下了決心,再撥一次吧,如果這一次還沒有人接,就不打了。

我第二次剛撥通,她就接了,“我剛才洗澡去了。沒想到你真會打來。”

“打電話嘛,也不是做什麼壞事。”我說。

“那也是的。我剛才聽見鈴聲,但又出不來。後來鈴聲停了,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生氣?不會呀!”我勉強笑道。

“你,你過得還好吧?”

我頓了一下,“好,好,蠻好的,和朋友們一起出來,很有意思啊!”

“哦。”

“你,你過得好吧?”

“也不錯。”

過了半天,我們都沒有說話,或許因為彼此都很尷尬吧!

“你說呀。”她忍不住了。

“你為什麼要當家教?生活費有困難?如果實在有困難,我可以,借一點給你。”

“不用。我是為了攢錢到上海去旅遊,我不好意思向父母開口要錢旅遊。”

我想起來了,去年在她學校的草坪上,我們還計劃今年暑假一起去上海旅遊呢,現在變成了這副局麵,心裏忍不住悲戚起來。

“哦,是這樣啊,你什麼時候動身呀?”

“8月份吧,等錢攢足了就去。我現在有3個家教。每天跑3家,好累!”

我又心疼起來,“你可別要錢不要命哪!實在不行,我可以支援一點的。”

“我不要你的錢!我喜歡用自己勞動掙的錢。”

我又沉默了。她這話好傷我的心。

“怎麼又不說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啊!我就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掙錢。”

“我知道你要強。”我說。

“你們在那裏做什麼事?”

“給人家講課。”

“哦,累不累?”

“不累,比你輕鬆。你要注意身體啊!”

“知道。”

“你去上海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回來時,也告訴我一聲。這樣我會放心一些。”

“我知道的。”

我們就這樣說著,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小時,兩瓶純淨水都喝光了。

最後,她說:“謝謝你呀,我現在舒服多了。你,還會給我打電話嗎?”

“不用這麼客氣。如果你想,我還會打的。”

“哦,如果你有時間,就打吧!我一般要晚上6點以後才回來。”

我心疼起來,她為了幾個錢,冒著酷暑在武漢三鎮棄波。

“好吧。你千萬要注意身體啊!”

“我知道,我每天都喝兩碗綠豆湯。”

“嗬可。”

“你也要注意身體。再次謝謝你了。你也休息吧!”

“好啊!”

出了電話超市,我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汗濕了。

晚上回來,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

“你怎麼了?”三狗關心地問。

“睡不著,我也不知為什麼。大概喝多了吧!”我含含糊糊地說。

“我還真以為你的酒量長了呢!以後就不要充什麼好漢了。我給你倒杯水吧!”說完,他起來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還要你倒水?”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現在比老得不能動還狼狽。他媽的,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我心一跳,這事可不能說出來。以前關係存在的時候都沒有說,現在沒有關係了,就更不能說了,人家朝煙將夾也要嫁人哪!哪個女孩子不要名譽呢?我努力控製住自己傾訴的欲望,佯裝生氣地說:“老子身上有幾根毛你都知道,還能有什麼事瞞著你?”

“沒有沒有,我知道你沒有瞞我。睡覺睡覺。”說完,他關了燈。我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睜大了眼睛,透過窗簾,望著模糊而又陌生的街道,悄悄想著心事,卻不敢動彈。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朝煙睡著沒有,我想她應該睡著了,她白天在三鎮棄波,一定很累的。而且,我剛才和她打了兩個小時電話,她也許不那麼寂寞了。我知道,今天是6月15,盡管在城市裏看不見月亮,但在北眺山下的校園裏,還是可以看見月光的。“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農砧上拂還來”,此時,也許她正麵對著皎潔的月光,發出均勻的鼾聲吧。

對了,她還有一個毛病――睡覺磨牙。你如果看到她本人,絕對不會把她和磨牙聯係起來,然而的的確確,她睡覺磨牙,尤其是睡前吃了零食的話。而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睡前不吃零食是不可能的。第一次在深夜裏被一種從未聽過的聲音驚醒,是國慶節睡在她家的那次。半夜裏,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格格格”,抬頭,側耳,老鼠就在身邊,不可能吧?難道不怕我生擒?再一看,她居然在睡夢中咬牙切齒!暈!我居然找了個傳說中的磨牙的女人!那一宿,我沒有睡著,新鮮哪。

不過,後來我就習慣了,甚至覺得那聲音很悅耳呢。後來的許多個夜裏,沒有那聲音我也睡不著。還想聽她磨牙的聲音,在我的記憶裏,那也許是最動聽的音樂了。

“啊!”三狗突然叫了一聲,嚇了我一跳;但他翻了個身,又睡了。這家夥又做了什麼噩夢?

不過,我倒羨慕起他來了,有夢做也不錯啊!

第二天中午,我的手機顯示屏上又跳躍出一串我熟悉的數字――石榴青的電話號碼。

“喂,是我呀!”她還是那句話。

“嗬嗬,我知道啊。通知書來了嗎?”

“我正要告訴你呢,來了,西子大學的。一類,不過不是很有名。”

“祝賀你呀。什麼時候開學?”

“9月10日。你在哪裏?”

“南京。”

“旅遊嗎?”

“不是。打短工,一個月。”

“好舒服哇,又賺錢又旅遊。”

“嗬嗬,是啊。”

“你那裏離無錫遠嗎?”

“比較遠。西子大學在無錫嗎?”

“是啊,我想先去看看那學校怎麼樣?”

“可以嘛,順便到南京來玩玩。”不過,我馬上對後麵的那句話感到了後悔。

“可以呀,如果有機會一定去看你。”在電話裏,她說話大方多了。

“歡迎。你在家裏幹什麼啊?”

“無聊死了,整天唾覺,都長胖了。你再看見我,說不定不認識了呢!”

她說得也太誇張了,我也隻有兩個月沒有看見她,怎麼會不認識了呢?

“長胖了好啊,聽說大學裏生活很苦,你長胖一點,正好可以抵消啊!”我開玩笑地說。

“你怎麼這樣說話呀?”她嬌嗔地說。

“我該怎麼說話呢?”我也嬉皮笑臉地說。

“你呀,哼!不像老師了。”

“我怎麼不像老師?”

“好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們那裏熱嗎?”

“熱呀,每天都是38度。你家裏呢?”

“也熱。不過,你要注意一點,別生病了。”

聽了這話之後,我心裏的溫度肯定超過了外界的氣溫。

“我知道,照顧好自己。”

“另外,我還要感謝你。”

“感謝什麼?”

“你幫我查的分數啊?”

我想起來了,分數公布的那天早晨,我還沒有起來,她就給我打了個電話:“高考分出來了。”

“你考了多少?”我緊張地問。

“不知道。”

暈,不知道給我打什麼電話?

“你查查吧?”我說。

“我不敢。你幫我查吧。”

我突然感到自己肩負著一項神聖的使命,於是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輸人她的準考證號碼,又按下報紙上早就公布的那個電話號碼,過了兩秒鍾,就有了回複:“姓名石榴青語文128數學119英語120理科綜合213總分580.”

“考得不好,”我故意低聲說,“剛剛過500分。”

“是嗎?”她似乎要哭了,“到底多少啊?”

“580”我大喊道,“祝賀你!”

“真的?各科分數是多少?”

我把上麵的分數念了一遍,然後說:“你要請客啊!”

“可以。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什麼呢?我什麼也不想吃。

現在,我在南京,她還沒有請客呢。

“對了,那次查分,你答應請客的。現在通知書來了,更要請了。什麼時候請哪?”我假裝很急切地說。其實,即使她請,我也未必會去的,雖然電話裏說得這麼隨便,但真正麵對麵的時候,我們恐怕都沒有這麼健談吧!

“等你回來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一定請!”

“好的。”

這次和石榴青通話,並沒有改變什麼。具體地說,是沒有改變我對朝煙的那種飛蛾撲火式的執著――明知很痛苦,還是堅持給她打電話,幾乎每晚都打。我沒有像老劉三狗他們那樣為南京的性產業作貢獻,卻為南京的電信事業作出了很大貢獻――每次通話兩個小時,耗資24元。

“我真不想做了,”有一天晚上,朝煙在電話裏訴苦,“有兩個學生根本不願意學,對我有抵觸情緒,講了幾遍的知識,還是記不住。”

“嗬嗬,是嗎?你以為武漢人的錢那樣好騙哪?”我笑著說。

“我知道,武漢人一個個都精得像鬼,一分錢掰成兩分來用。唉,教這些學生,真累呀!”她歎息了一聲。

我想,這也是好事啊,她慢慢開始麵對真實的生活了,成長會更快的。

“如果他們孩子的成績特別好,還用得著你們這些學生來做家教嗎?”我笑道。

“你說得有理。我好無聊啊!寢室裏就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很心酸,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寢室裏既沒有電腦,又沒有電視機,也沒有人可以以交流,漫漫長夜,怎麼度過啊?

“別的寢室有沒有人?你可以搬過去住嘛!”我建議道。

“我也準備這樣,但目前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都不熟悉啊!”

“等我打工結束了,我去看看你吧!”我小心試探著說。

“不要不要!”她的語氣很堅決。

而且,我的這個提議破壞了談話的氛圍,結果這次隻聊了一個小時。

這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給她打電話,因為,我不知道說什麼。其實,我有很多話要說,但是,都不能說。

2.再會石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