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初交卸了差事,又回屋裏收拾東西。琳琅替她理著衣物鋪蓋,芸初這時候倒紅了眼圈:“琳琅,你可要去看我。”琳琅微笑說:“芸初,你這是得了好的去處,我得空便去瞧你就是了。”芸初倒似有滿腹的話要說,最後卻隻輕輕歎了一聲,說:“琳琅,我從來是心比天高,可是遇上你,隻怕是我命裏的福氣。”
琳琅不由笑道:“你才是有福的人,我還指望將來沾光呢。”低一低聲,卻說:“在主子麵前,不比我們姐妹私下,端主子雖然人和氣,又和榮主子交好,但到底是主子娘娘,你凡事還是要謹慎。”
芸初點一點頭,握著琳琅的手,卻說不出話來。
芸初隨著趙有忠去端嬪所住居鹹福宮,鹹福宮位於所謂“西六所”,芸初入宮時間不長,從來沒有往這一帶走動,隻跟著趙有忠沿著宮牆夾道走了許久,又拐進另一條夾道,最後轉過彎方見迎麵宮殿之前,懸著匾額,正是“鹹福宮”。趙有忠引著她從側門進去,院子裏一個頭臉整齊的宮女,正拿了一碟子小魚拌飯喂貓,見了他們,忙擱下碟子向趙有忠請了個安。眼光便向芸初臉上身上打量一番。趙有忠笑問:“這是新來的芸初,若主子眼下有空,我帶她上去磕頭。”
那宮女說:“趙總管稍等,我去告訴棲霞姐姐。”進去了不一會兒,馬上出來,回身打起簾子:“趙總管,主子叫進去。”
芸初隨了趙有忠走進去,正室裏頭陳設也不及細看,那宮女引了趙有忠與芸初徑往東耳室裏去,又趕在頭裏打起灑花簾子,芸初隻覺暖氣夾著細細的幽香往臉上一撲,踏進去隻見臨窗大炕上端坐一人,穿著蓮青繡百子緞袍,頭上是點翠滿鈿,累絲鳳的金珠顫顫垂到鬢旁。芸初連忙跪下去磕頭,趙有忠卻隻打個千兒:“給端主子請安,這就是芸初。”
芸初隻聽她說:“都起來吧。”兩個人都謝了恩才站起來。那端嬪細細打量了芸初,說:“果然模樣周正,以後你就跟著棲霞,有什麼事你隻問她。”芸初這才留意到端嬪身畔立著穿著湖藍襖袍的女子,眉目和善,料想她必是棲霞,隻恭聲應了一聲“是”。
棲霞引了芸初出來,給她安排下處,又將一應規矩忌諱講給她聽。芸初人本就生得伶俐,又一意的小心,那端嬪與榮嬪曆來交好,待她自然不薄,芸初也就漸漸安下心來。
二月初二是所謂“龍抬頭”,這天天氣極是晴朗,陽光照在赤牆金瓦之上,一片耀眼的反光閃爍。此日宮中舊俗忌針線,有貪玩愛鬧的,便學著民間百姓撒灰“引龍”。此時距孝昭皇後崩逝未滿一年,宮中亦不動宴樂。芸初聽說端嬪受了榮嬪、通貴人的邀,要去禦花園裏逛逛。那端嬪說:“在屋裏是怪悶的,去走走也罷。”她因隻是出去散散,便隻扶了棲霞,回頭見了芸初,向她道:“你也跟著去吧。”芸初心裏正巴不得,連忙應了聲“是”,便取了端嬪的一件翠色灑金大氅拿在手上,又拿了一個鵝羽軟墊,棲霞抿嘴笑道:“芸初做事倒是很上心。”芸初笑著說:“我不過跟著姐姐學罷。”
那禦花園裏,樹木山石猶帶殘冬蕭瑟,但陽光極暖,便叫人生了融融春意。因山石下向南的太陽好,三位妃嬪便坐下來負暄閑話。正說話間,遠遠瞧見數人簇擁著一乘輿轎從假山那頭過去了。通貴人納喇氏心直口快,脫口說:“那不是佟貴妃的輿轎?”端嬪便淡淡一笑:“沒看真切,好像是罷。”中宮猶虛,後宮之中以貴妃佟佳氏名號為尊。她是當朝重臣佟國維之女,孝康章皇後的親侄女,眾人心底明白,隻怕那中宮之位,遲早要落在佟貴妃手裏。
通貴人歎了口氣,說:“皇後薨逝快一年了,隻不知道皇上心裏,是個什麼打算。”榮嬪便說:“咱們在一塊兒,別提這樣的話,看回頭又生是非。”端嬪便說:“難道人家想得,我們就說不得?”榮嬪笑道:“妹妹心性爽朗,不像咱們蠍蠍虎虎的。”伸手牽了端嬪的手,“咦”了一聲說:“你這一對鐲子翠色倒好,如今少見這樣通透的翠了。”端嬪不由滿麵春風,說:“是前兒太後新賞的呢。”榮嬪連聲說:“怪不得。”又將自己腕上伸出來:“瞧這一比,我這鐲子顏色就顯得浮了。”通貴人插言道:“上回內務府遞單子上來,旁的倒不少,隻這好翠不多。”鶯鶯瀝瀝的說起珠玉翡翠來,自然是極長的話。
初春日短,不過片刻日已西斜。端嬪笑道:“坐了這半日,涼滲滲的,我怕回頭腰疼,可要先回去了。”通貴人便說:“那我也回去了,姐姐們若是有空,改日咱們再出來逛。”榮嬪也道:“等暖和起來,逛厭煩的日子都有呢。”端嬪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回頭對芸初說:“倒是我疏漏了,你多日不見榮主子,去和她說幾句話罷,我和棲霞先回去就是了。”芸初連忙說:“奴才不敢。”榮嬪也說:“不過幾天沒見,況且在妹妹那裏,就和在我宮裏一樣,難道還能有什麼體己話說。”端嬪說道:“我是沒有妹子,所以這芸初在我心裏,也隻當自己妹妹一樣。姐妹之間幾天不見,說兩句體己話是人之常情,姐姐這樣說,倒似我與姐姐顯得生分了。”一番話說得榮嬪笑道:“這倒叫我卻之不恭了。”端嬪回頭嫣然一笑,扶了棲霞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