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怔了怔,耳根微微泛紅,然後歎了口氣,黯然地點了點頭。
小黑昂起了頭,哼了一聲:“不過,看你這樣為本大爺英明神武、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風姿傾倒,也算是個有眼光的人,本大爺就破例收你做小弟好了。”
自戀成這樣,還真是狗中奇葩……李小白眼角抽了抽,誰會想做一條狗的小弟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男人竟然眼中一亮,很開心地問:“那以後我可以直接來找你麼?”
甄小黑從李小白懷中跳下來,很大方地伸出爪子拍了拍那個人的腿——它雖然也想拍他的肩,但高度有點不太夠,擺出一副黑道大哥的架勢來:“以後你就是本大爺的小弟了,誰要是欺負你,就報本大爺的名字。”
……完全忘記了它剛剛還躲在李小白懷裏告狀的事。
李小白很無語,小黑被跟蹤什麼的,看起來完全是個誤會,這裏也沒她什麼事了。但來都來了,她就順便去跟甄言借些漫畫看吧。
聽到門鈴聲,甄言過來給李小白開了門,卻看到甄小黑正歡樂地躺在地上讓一個陌生的男人給它撓癢癢。
“那是誰?”甄言問。
“小黑新收的小弟。”李小白都懶得問那個人叫什麼。
“呃,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收個小弟?該不會……唔唔……”
“閉嘴!”李小白一麵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一麵惡狠狠地警告,“不要再給我添亂了!”
甄言隻能乖乖地點點頭。
李小白這才鬆了手,問:“這周的漫畫你都下了嗎?”
“下了。嘿,你可知道,朽木白哉死了。”
……
李小白瞪著這個眉飛色舞的烏鴉嘴言靈,恨不得真的拿把剪刀把他的聲帶剪掉:“不是叫你不要亂說話了嗎?”
甄言委屈兮兮地看著她:“我隻是在劇透而已。”
……真是夠了。
李小白翻了個白眼,自己到底跑這裏來做什麼?
……還不如早點回去幫沈夙夜查點資料呢。
“難不成真的是隨機無差別殺人?”
等李小白回去的時候,沈夙夜已經忙活了一陣。書桌上攤著不少案卷,他正在電腦上查閱什麼。
李小白給他的杯子裏加了熱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才道:“回來的路上我特意去敲打了一下幾個可能會亂來的妖怪,但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我們認識的妖怪做的。”
“嗯,”沈夙夜也道,“以往我們接觸的妖怪似乎都得接觸到被害人才能吸食精氣。肖妍是在一個月之內逐漸變老的,而在這一個月,她接觸的隻有父母和醫務人員。這期間她還轉過院,所以,也可以排除醫生和護士們。”
“當然也不可能是她的父母啦,肖文軒夫婦都是普通人。”她頓了頓,“你還記得你失憶的那次麼?那個吃記憶的惡魔就不用直接接觸被害人。”
沈夙夜當然記得那件事。那個惡魔利用網絡和電腦病毒害人,隻要點進那個帶毒的網站,就會中招,跟距離遠近根本沒有關係。
既然外國的惡魔會利用高科技工具,中國的妖怪未必就不會啊。
這樣一來,線索就更加渺茫了。
沈夙夜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總之,我已經約肖妍的男朋友和幾個關係好的同學,明天先去問一問情況吧。”
肖妍的男友叫張槐,是她大學的同班同學。
見麵的地方就約在肖妍學校附近的咖啡館。
這個咖啡館不大,但店主顯然頗費了些心思,因地製宜,設計得精巧而又不失趣味,後麵露台的部分更是別具匠心。坐在舒適的藤椅上,捧著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翻一本書,聽聽音樂,或者遙望遠處那一片湖光山色,真是說不出的悠閑愜意。
店裏的服務員也十分以之為傲,甚至還跟李小白他們誇口說這裏不但文藝小清新們愛來,還有好多作家、畫家都喜歡來哩。
“小妍也喜歡這裏。”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槐眼圈已紅了。
沈夙夜輕聲安慰了他幾句。
張槐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想知道什麼,隨便問吧。隻要我知道的,一定不隱瞞。你們一定要把害小妍的凶手找出來。”
接下來他倒真的是知無不言,但有用的線索並不多。
肖妍最近都沒什麼反常的行為,也沒有接觸過奇怪的人,每天都很正常地上課、下課、回家,也沒去與以往不一樣的地方。連他們的約會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看個電影、喝個咖啡、一起散步什麼的。
作為男朋友,他什麼異常也沒有發現。毫無預兆的,肖妍就那樣在課堂上昏倒了。
而這一點,在之後跟肖妍的朋友們談話的時候,也得到了印證。
肖妍住校,跟朋友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他們一起上課、去圖書館、自習;一起看劇吐槽、上網聊天。逛街時大家也沒見她買過奇怪的東西,吃的也很普通。她沒什麼怪癖,性格也很好,偶爾跟同學們有些小摩擦,也完全在可控範圍內,基本沒什麼隔夜仇。
總之,肖妍除了長得漂亮點之外,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交了個普通的男朋友,偶爾也有煩惱,大半來說,還是開心地過著充實的生活。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病死了。
李小白也沒有頭緒。
一般來說,妖怪們在選擇食物時,也會有自己的偏好。如果有明顯的特征,就比較好反溯凶手,而這樣過於普通的對象反而令它們無從下手。
“……小白,你去查看一下肖妍的遺物,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沈夙夜吩咐道,“我回去再仔細看一看以往有沒有類似的案例。”
如果以前發生過,可能還能找找規律,但如果真的隻是隨機的無差別殺人,要找出凶手就更如大海撈針了。
沈夙夜花了一夜時間,找出了這些年跟肖妍情況類似的離奇死亡事件,又和李小白一起逐一排除了他們親自經手和有確切消息來源並知道凶手的。
“這個是西山的槐樹精做的。這兩個是楊老師的緲緲。”
“這個是麻竹巷的怨靈。”
“……”
最後還剩下五個。
但這五個人似乎並沒有什麼關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份也各不相同。而且出事的時間並沒有規律可循,甚至他們變老的時間也不一樣,有人是一星期,有人則是半個月。
李小白皺著眉頭問:“若是同一個凶手,選擇被害人總該有類似的地方吧?生日?血型?五行屬性?有沒有去過同一個地方?”
沈夙夜查了受害者的生日和血型,並不相同。而五行屬性,隻有修行者才能看出來,現在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而且這幾個死者,最近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現在再去調查他們死前去過什麼地方,難度實在不是一般的高。
“難不成真的是隨機無差別殺人?”
如果凶手隻是過路的,隨便殺個人就走了……他們的調查將陷入了死局。
這個死局,在幾天後才終於有了新的進展。
線索是網上的一條新聞——
“天才畫家沉寂三年再出新作,麵世三天便已被炒至天價。”
新聞稿雖然很短,附上的圖片也很小,但卻依然可以看出,畫中明眸善睞的美麗少女赫然正是肖妍。
“我已經不再畫畫了。”
甄小黑覺得它新收的這個小弟有些奇怪。
那個看起來斯文俊秀的男人竟然果真每天都來找小黑,然後就跟著它東遊西逛。看著它玩鬧、撒歡,他的眼神也會變得亮晶晶的,神情專注,右手的手指還會不自覺地在空氣中虛劃。
跟著小黑一起玩的狗忍不住“汪汪”地問:“老大,你新收的小弟是羊癲瘋犯了嗎?”
“你才羊癲瘋。他那是……”小黑看了一眼,發現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在做什麼。
事實上,除了知道他叫S之外,小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而且,“S”這種稱呼,不用說,肯定也不是真名。
小黑也不是能藏得住話的,心裏有了疑問就直接走過去問:“你在做什麼?”
聽它這一問,S先生倒像是被嚇了一跳。他“刷”地收回了手,臉上也現出幾分尷尬來,訕訕地咳了聲:“……沒什麼。”
甄小黑瞪著他,明顯不信。
“那個……隻是在畫畫……”S先生停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迷醉的表情來,“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克製了,但是,看到美好的事物,我還是忍不住想畫。你們這樣快樂,煥發著鮮活的生命力,渾身充滿了自然而神奇的魅力……真是太美了,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描繪下來……”
甄小黑嘴角抽了抽,伸出爪子去摸他的額頭:“你沒問題吧?”
“呃……”S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是有點奇怪,抱歉,一想到畫畫的事,我就有點不對勁……”
甄小黑回應道:“畫畫又不是什麼壞事,想畫就畫唄,隻用手指劃來劃去也畫不出來吧?”
S先生目光一黯,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我已經不再畫畫了。”
“為什麼?”小黑偏起頭,有些不解,“看你的樣子明明很喜歡。”
S先生很傷感地回答:“我不能,我想我中了詛咒,再也不能畫畫了……”
“是嗎?”小狗很懷疑地看著他,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表情,“我看你隻是想偷懶吧?我的主人甄言,他是個網絡寫手。每次犯懶,他就會說‘我得了一看到文檔就頭暈的病’。其實,你也是吧?”
S先生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靠在椅背上,看向天空,長長歎了口氣。
“我啊,從小就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不太會念書,也沒什麼朋友。但是,我真的很喜歡畫畫。”S先生的聲音裏透著些許悵然。“我喜歡各種美麗的東西,一朵花、一棵樹、一條魚、一隻狗……我覺得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畫下來真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所以,隻要有機會,我就畫畫。”
“但老實說,一開始我畫得並不好,父母同意送我去學畫,但我的成績一直都不太好,父母和老師都很灰心,甚至勸我放棄。他們不懂,其實我並不在乎畫出來的畫會不會受歡迎。畫畫的時候,畫就是我的世界。畫出我的喜怒哀樂,畫出我的悲歡離合,讓我覺得安寧而踏實,心靈平靜。畫畫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幸福。”
甄小黑很理解地點了點頭:“就好像甄言總說骨頭沒有營養什麼的,他都不知道,啃骨頭本身就是件很有趣的事了。”
S先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黑的頭,繼續道:“後來,好像突然之間就有人喜歡我的畫了。他們給了我各種榮譽,花很多錢買我的畫,給我各種優越的條件,隻為讓我多畫一些。能夠不擔心生計,盡情地畫畫,一開始我也很開心,但慢慢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你畫不出來了麼?”甄小黑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甄言就是,隨便他自己寫,他就能胡天海地地扯,給他錢讓他寫什麼,他就寫不出了,整天在那叫卡文。”
“不,正相反。”S先生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惶悸,“我就像是童話裏穿了有魔法的紅舞鞋,卻隻能一直跳舞的那個女孩。畫畫明明是我喜歡做的事情,自己卻被冥冥中的另一種力量牽引著,不停畫下去……這種感覺讓我覺得不安。一開始,我認為自己可能隻是壓力太大了,決定休息幾天,放鬆一下。但有一天半夜驚醒,我卻發現自己竟然站在畫架前……我被嚇到了。”
S先生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又一直醉心於藝術,不執外物,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一個畫家竟然開始害怕畫畫,這種事說出去隻怕也沒人能夠理解。
但是今天麵對這隻小黑狗,他卻很自然地就將心事吐露了出來。
小黑並沒有恥笑他,反而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來拍了拍他的肩——S先生坐在椅上,而它站在旁邊,終於可以拍到了——安慰他,一副老大哥的樣子:“這也沒什麼,人總有壓力大而精神脆弱的時候,過一陣就好了。你也不用放棄畫畫啊,畢竟自己那麼喜歡……”
“真正讓我決定不再畫畫的原因是……”S先生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心底最恐懼的事,“我發現……我畫過的人……都死了。他們都在極短的時間內突然變老,然後死去……”他將臉埋在自己的手心裏,忍不住戰栗,“那真是太可怕了……”
小黑靜了幾秒鍾,然後用爪子把他的手扒拉下來,正視著他的眼睛,以少有的正經語氣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想,她應該能解決你的問題。”
“這畫不對勁。”
沈夙夜查出了那幅畫所在的畫廊,叫上了肖文軒和張槐一起去看。
肖文軒一見到那幅畫就激動起來,若不是畫前有護欄,隻怕會直接撲上去。這個當初在女兒的靈堂前還能冷靜自持地向沈夙夜他們說明情況的中年人,這一刻的情緒完全失控了,在張槐的扶持下才能站穩,老淚縱橫,嘶聲痛哭:“我的女兒……”
這也不怪他,因為這幅畫實在是太生動了。
那是幅油畫,畫上的女孩十八九歲的樣子,坐在一張藤椅上,端了杯咖啡,一臉愜意的笑容,栩栩如生,充滿了神奇的生命力,似乎下一秒就會眨眼說話一般。
就算是完全不懂藝術的人,也能在這幅畫上感覺到那魔法一般令人著迷的魅力。
沈夙夜發現這畫的場景有點熟悉。
張槐已經叫出來:“這是小妍最喜歡的那家咖啡館。”
沈夙夜微微皺眉:“她給人做過模特麼?上次你怎麼不說?”
張槐怔了怔,一臉無辜的樣子:“也不算是模特,就是喝咖啡的時候碰到了一個畫家,畫了張速寫,但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你們當時也隻問最近一兩個月的事……”
兩三年前的速寫……怎麼會拖到現在才畫成油畫呢?
沈夙夜有些不太明白,轉頭去看李小白。
李小白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幅畫,麵色沉重:“這畫不對勁。”
“怎麼了?”
在李小白眼中,這幅畫上氤氳著一層淡淡的靈氣,而畫中的人竟然隱隱透著一股生氣,蘊含著屬於活人的精氣與活力。
“這幅畫就是肖妍死亡的原因。”李小白頓了頓,“因為生命力全都被轉移到了這幅畫上,肖妍才會死亡。”
肖文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那我的女兒還能被救回來嗎?”
李小白遺憾地搖了搖頭:“她已經死了。這幅畫雖然充滿靈氣,但也隻是一幅畫而已。”
才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又被無情地撲滅了,肖文軒靜了幾秒鍾,便咬緊了牙,麵色猙獰地道:“這樣說起來,畫這幅畫的人就是害死我女兒的凶手了?”
畫廊的老板因為聽說沈夙夜這一行人看起來有些不對勁,這時正帶著保安過來。
肖文軒直接就撲上去抓住了老板,叫道:“畫這幅畫的人在哪裏?我要他給我女兒償命!”
畫廊老板被嚇了一跳:“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兩個保安連忙上前,把肖文軒拉開,控製起來。
沈夙夜上前兩邊各勸慰了幾句,遞上一張名片給畫廊老板,道:“我是一名偵探,今天來這裏是因為這幅畫牽涉到一樁命案。請您行個方便,能不能把這幅畫的作者的聯係方式告訴我們?”
畫廊老板看了一眼名片,又看了一眼沈夙夜,目光猶疑地在李小白等人身上掃過,最終還是開口道:“這幅畫的作者就是著名青年畫家S先生。但是……S先生為人十分低調,隻專心畫畫,不太跟別人接觸,我們都沒見過他,也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低調到從來不見人,這就更可疑了。
沈夙夜和李小白對視了一眼,又問:“那你們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呢?”
“是他的助理拿給我們的。平常有什麼事情,也都是這位嚴助理出麵聯係。”畫廊老板讓雇員去將名片本拿來,翻了翻,挑出一張來遞給沈夙夜:“這是他的名片,有電話和地址。”
沈夙夜接過來,道了謝,轉過頭向李小白道:“我們先去看看?”
李小白點了點頭。
肖文軒連忙道:“我也要去,我一定要親手……”
“肖先生,”沈夙夜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請你冷靜一下。我們能理解你的喪女之痛,但你既然把事情委托給了我們,就請相信我們。你這樣衝動,隻會給大家製造麻煩。況且,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凶手,他既然能那樣殺死肖妍,你覺得你可能會是他的對手嗎?”
肖文軒被說得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了。請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會再衝動。”
沈夙夜照名片上的號碼給嚴助理打了個電話,隨便找了個借口,約好去他的工作室見麵。
嚴助理是個瘦小的男人,三十來歲,留著兩撇小胡子,還留了把長發,紮成馬尾,看起來倒很有幾分藝術家的氣質。他顯然沒想到拜訪者會有三四個,一臉錯愕,但還是很熱情地招待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