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許天昊來找我,拿了一撂日語課本,他說,小袖,我報了補習班,一起去吧。我看著他明朗的臉,心一下子就歡喜起來,卻又做出委屈的樣子,好不容易剛剛脫離苦海,又跳進無底深淵。許天昊用手敲我的頭笑:“丫頭,落後就要挨打。”
四
大學四年,我在鄭州,許天昊在上海。許天昊在信裏寫,小袖,我英語過六級了;小袖,大學生辯論我拿了第一;小袖,我的論文發表了……而我,隻在信尾小心翼翼地問:有人幫你在教室占位子嗎?誰陪你去的圖書館?你們最漂亮的女生叫什麼名字?……其實,我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簡化成一句:許天昊,你有沒有女朋友?
寒假,許天昊回來,約了幾個老同學一起去爬山。半道我突然崴了腳,許天昊在前麵走得飛快,我一瘸一拐地追,當然追不上,索性坐在地上,遠遠看著許天昊一徑飛奔,心突然有一些冷。
20分鍾後,許天昊轉回來,大汗淋漓。他在我麵前蹲下,溫暖的手指拂過我的腳踝,然後很堅定地說,走吧!小袖,我背你。
伏在他的背上,幸福得有些眩暈。他馱著我,仍然跑得飛快。我叫,許天昊你跑那麼快幹嗎?就不能慢一點?
許天昊放下我,一邊喘氣一邊看著我,很認真地說,小袖,我們必須強強聯手,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有一個立足之地。我拉著你,我們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跟不上了,我就背著你往前跑,好嗎……
這,算是他的許諾嗎?我的心急跳如鼓,刹那間繁花開遍。
大四,我報了華師大的研究生,每天早晨四點半起床晨讀,晚上十一點熄燈,我躲在被窩裏打著手電筒背政治經濟學。因為許天昊也在考研,而我不能不配他。
七月,成績出來,我順利過關。為了給許天昊一個驚喜,我沒有告訴他。九月,我在上海欣喜地給許天昊打電話,卻聽到那端嘈雜的背景,許天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小袖,我在北京。
五
許天昊讀了北大的研究生。而我,在這個留著許天昊氣息的城市裏,想象他的容顏。他讀書的圖書館,坐過的草地,看過的書,走過的小路。有時候遇到教過他的導師,便纏著人家,問一些許天昊的事情。所以,在這個許天昊待過四年的校園裏,我一點也不覺得陌生。
我有一個常常休息的地方,我自己認定這是許天昊以前躺著看書的草地。我躺在那裏看藍色的天空,看白雲一朵朵地遊移。我在心裏說,許天昊,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一朵雲一朵雲地去找你。
我告訴許天昊我在他的學校讀書,電話那頭,他呆了片刻,才笑道,早知道你也會來上海,我會留下來等你。
是嗎,你會嗎?我笑一笑,想起《阿飛正傳》裏,張國榮說過,有一種鳥,天生沒有腳,它的一生都在飛啊飛,累了在風裏睡覺,一直到死才能落地。這隻鳥,會為了我而停留嗎?所以,我隻能做另一隻鳥,和它一起飛,不停歇。
那年冬天的上海,格外的冷。聖誕節的時候,許天昊從北京趕過來看我。居然下了雪,傍晚的時候和他一起走在薄薄的雪地上,他穿著淺灰的風衣,站在我身邊,有玉樹臨風的感覺。我們從王小波聊到薩特,從抽象主義聊到現實主義,獨獨不提一個愛字。許天昊說,小袖,我已經拿到駕照了,你呢?他看著那些在漸亮的路燈下飛舞的細碎的雪花,習慣地眯起眼睛,小袖,我已經報了GRE,我想去美國,你也去嗎?
六
我沒有去。在華師大第二年春天,我和同學去郊遊,歸途中那輛車與另一輛車相撞,同學當場死於非命,現場異常慘烈。
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我沒有辦法從那樣血腥的場麵中走出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關了燈,在空落落的房間裏坐著,心在黑暗中輾轉,仿佛從懸崖的頂端,一寸一寸地往下跌落。心靈撕裂的疼痛,逼得我無處可逃。
我辦了休學,給許天昊發郵件,隻說“我工作了”。許天昊正在考GRE,忙得天昏地暗。他回過來的郵件上問我:“小袖,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才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跑了?”他也試探著問:“小袖,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他還說:“小袖,我就要去美國了,你真的都不肯見我一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