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昊很得意地斜著小眼睛對我說:“哼,就知道你追不上我的。”我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抓起床頭的茶杯閉上眼睛就沒頭沒腦地扔了出去。待我睜開眼時,我被嚇呆了,血正順著許天昊的鼻子汩汩地往外湧,我慘叫一聲,暈了過去。我聽見許天昊在我耳邊喊:“小袖,小袖你醒醒,我不跑了,我停下來等你還不成嗎?……”
媽媽一邊給許天昊的鼻子上纏紗布一邊訓我:“幸好隻是砸傷鼻子,要是傷了眼睛,我看你怎麼辦,你這丫頭怎麼這樣野蠻啊……”我倔強地把頭扭到一旁不說話,許天昊卻爭著幫我辯解:“阿姨,小袖不是故意的。”
我瞪他一眼,口蜜腹劍的家夥。
媽媽卻愛憐地摸著許天昊的頭笑:“你還替她說話?真是一對冤家。”
那年,我4歲,許天昊5歲。
二
許天昊長大後成了一個很乖的孩子,安靜,溫和,他家是標準的知識分子家庭,爸爸是大學教授,媽媽是一所中學的校長。許天昊是學校裏成績最好的男生,拿過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大獎。
我卻不喜歡學習。從初中一年級起,我就迷上了畫畫,枯燥的課堂上老師講得唾液飛濺,我卻在下麵刷刷幾筆,將老師勾勒得惟妙惟肖。我常常逃課,多半是躲在公園裏,看那些退休的老人在畫麵上塗抹出秀美的湖光山色或者是對著湖麵上婷婷盛開的荷花發呆。
我的成績差得一塌糊塗,許天昊常常被我媽叫過來幫我補習功課。他能將老夫子講得雲裏霧裏的幾何題講得清楚透徹,我卻笑嘻嘻地強迫他做我的模特。許天昊總是揉揉我的頭發,一臉深沉極其憂慮地對我歎息:“小袖,你這樣下去,將來怎麼辦啊?”
將來,我跑到陽台上,望著天上飄蕩的雲朵,很奇怪許天昊怎麼會去想那麼遙遠的事情。
16歲的許天昊,已經長成一個翩翩少年,有著俊朗的臉、清澈明亮的眼神和烏黑閃亮的頭發。比他的外貌更出色的是他的成績,每次班級排名,他都遙遙領先高居榜首。老師教導我們從來不用愛迪生和愛因斯坦做榜樣,他隻說,許天昊,你們有他一半的聰明和勤奮就足夠了。我很不以為然,每次老師這樣說,我都會在後麵拚命踢許天昊的椅子,叫他:模範生,模範生。
不管我怎樣捉弄許天昊,他從來不惱。上課我埋頭畫畫,他幫我記整整齊齊的筆記;我逃課,他編各種各樣的理由和老師請假;爸媽那裏,也一向是他替我遮風擋雨。可是轉回頭,他又婆婆媽媽地嘮叨:小袖,化學作業要交了;小袖,英語單詞你背會沒有?小袖,明天要考試了……
這時,我便嬉皮笑臉地迎上去,叫他許婆婆,然後拿一塊蛋糕堵上他的嘴。
三
我和許天昊都讀高三了,我仍然不急不忙,看金庸看凡高。窗外的桃花開了又謝了,不斷地有沙塵暴,漫天飛舞的黃沙把小城的春色襯得黯然失色。那一天,許天昊突然問我:“你準備考哪所大學?”其時我正恍恍惚惚,啊呀啊的,心裏根本就沒譜。
許天昊眯著眼睛,看著天邊淡淡落下的晚霞,突然說,我要考華師大,我喜歡上海那座城市。
我從側麵望著他,他的臉沐浴在落日的餘暉裏,嘴唇上有細細的絨毛,目光清冽而堅定。他站我身邊,那麼高,像一垛堅實的牆。我的心裏,仿佛有一列火車轟隆隆開過。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仍然畫我的畫,可能就再也沒機會和這個人站在一起了。
年少的心,在瞬間成熟。回家後我把所有的畫紙和顏料統統鎖進床底的櫃子裏,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裴袖然,你追得上的,你要努力。
我不再是從前那個風風火火無所畏懼的女孩兒,蓄了齊肩的長發,很少說話。有一次,許天昊突然問我:“小袖你怎麼不會笑了?”我淡淡地說:“是嗎?”就再也無話,臉卻慢慢地燒了起來。
是的,那些隱秘的心事,讓我如何說給他聽?
高考結束,許天昊果然如願以償,考了華師大。我爆了個冷門,考了省重點大學,爸媽喜得合不攏嘴,我很興奮地跑去找許天昊,沒有見到他。他媽媽說,天昊報了日文補習班。
我怔住,其實我正想找他一起把所有的課本一把火燒掉,可是許天昊居然馬不停蹄。他一直是這樣,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我慢慢走回家,打開床底的箱子,把畫筆和顏料一樣樣展開,又合上。心像凋零的花,一瓣一瓣,孤單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