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誰縱的火早已無從說起。
我想起了那張小紙條上的內容:“學校還是監獄,獵犬定會咆哮。”
這時候,哀樂響了起來。除去氣味,音樂是最能催化情緒的東西。那些鬱結在心中的悲慟,在此刻以更為流暢的形式抒發出來。哭聲更為響亮了。
在這如山洪般席卷而來的哭聲中,所有人都緩緩起立。一棵棵象征著絕望與希望的雨後春筍,自發形成了一個方陣,向著剛才我們趕過來的方向默哀著前進。這樣慘烈的死亡之於死亡者是帶著句號的逗號,對於生者則是附有驚歎號的問號。為什麼?為什麼!毫無疑問,這卷裹著震驚與心痛的死亡將帶著白色的陰影永恒地存在於生者的世界中。每當再有監獄與學校的混合體出現時,就會想起這一次的死亡。還有那些默默熱愛著森林的人們,他們也將永遠銘記這樣的死亡。
我在沉默中行走,可思緒卻在大腦中不停地翻滾起來。加入這個哀悼方陣的人越來越多。我被兩個人緊緊地夾在中間。其實我們就是這樣並排走著,但是在胳膊碰觸胳膊的瞬間,就自然而然地連結在了一起。一種悲傷而神聖的力量在我心中蔓延開來——一種前後左右都被擁有同樣情感的人包圍著的、有所歸屬的感動。
我以我從未有過的真誠在哭泣。我變成了一個愛哭的人,卻隻有這一次明白了自己為何哭泣。眼淚順便臉頰決堤般流下。在行走過的路上,留下了一道看不見的痕跡。但就是這道痕跡貫穿了我經曆過的全部青春,連接著我與我周圍的所有人事物。這道痕跡壓過了我的影子,勾勒出了我那可憐的孤獨的輪廓。然而此刻,我感受著暖風與周圍人呼出的暖氣,那孤獨的輪廓隨著眼淚慢慢揮發。我很想看看身邊的人,他們究竟都是誰,究竟是怎樣的人們陪我經曆了這莫大的悲哀與莫大的感動,究竟是誰給了我黃昏的絕望與破曉的希望。但是當我側頭看過去的時候,我有些驚訝地發現,整排人的麵孔都變成了那個小人的麵孔——那張毫無特質的臉。
但是這驚訝轉瞬即逝,我甚至覺得,這是不能再自然的事情了。早就應該這樣,隻是我費了很大周折才發現而已。
她的臉也變成了那樣,而從她的瞳孔中,我也看到了變化後的我的臉。我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下她的麵頰,又碰觸了下我的,連皮膚的狀態都變得萬分相像。
成百上千人的方陣向前走去,也許成千上萬,甚至十萬也說不定。我們都擁有一張一模一樣的麵孔,我們像是一個人同時邁出了一萬下腳步,沿著同一個方向,緩緩前行。所有的人都發出同樣的深掘於根部的哭泣。
我們走過了銀行和飯店;走過了酒吧和郵局。飯店的燈光黯淡了,酒吧的音樂沉默了。我們走著走著,連步伐都變得整齊統一起來。那腳步聲和著我心髒的震顫前進。
不知是誰組織的,所有人開始高聲呼喊:“逝者安息!逝者安息!逝者安息!”
毫無特質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一萬個人發出了一個人般純粹的呼喊。
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責備那個男孩。我想我們都已然明白,在這個地方,在如此年輕的生命身上發生了這種事,意味著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是凶手。我們都是凶手。
這樣想著,那份歸屬感帶著深刻自責的感動變得更加明晰。我曾經以為我的生命中隻會在兩種時刻感到感動:麵對衰老和麵對自然。但是現在,當我走在這有著相同麵孔發出同樣聲音的人群中時,我體會到了屬於另一種時刻的感動——當我發現我並不孤獨。
盡管這感動源於絕望,但是在這感動中一縷嶄新的希望正在冉冉升起。
我停下了腳步,人群從我身邊如同潮水般經過。她也停了下來。我想到了那封信。我記得她曾說過,“你會需要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此刻我很想重讀一下那封信,重新讀讀那些夢。於是我從兜裏掏出了有些皺巴巴的信紙,借助著有些黯淡下去的燈光,重新讀了起來。
我帶著兩個影子站在那裏——看過了許多痛苦與掙紮,走在這樣一條邊界線上,聽著漸行漸遠的哭號,重讀這樣關於夢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的信件。她就站在我身邊,臉上掛著淒涼的微笑注視著我。關於死亡,關於我與所有人。
一瞬之間,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