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他幹的。”
我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男孩安靜地躺在白色的單子下。他的臉龐甚至沒有慌張,而是帶著有點淒冷的笑意。這遠比他跌坐在地上時的表情要美好得多。雖然我知道,現在用“美好”這樣一個詞語是不合時宜的。
在另外的那些屍體中,我也看到了那個女孩兒,那個發出了振聾發聵的一聲的女孩。
一轉眼的工夫,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隻需要一聲巨響。
背後的學校仍舊金光熠熠,那王冠的造型清晰可辨。然而此時它卻如同一個巨大的背景板,襯托出了死亡的蒼白。就在這樣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築物前,橫七豎八地擺放了幾十具屍體。他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走出王宮,沒來得及體會到更為複雜的掙紮,就失去了生命。
我一直以來都覺得生命是個巨大的痛苦。所有人都是在比賽誰更有毅力,誰能咬著牙把生活過下去。我也曾問過自己,如果生命真的誠如自己所想,是痛苦的話,那我為什麼不早點結束自己的生命。答案就是,因為我不確定死亡會不會是更大的痛苦。我可能會為此背負上所有人的指責、難以承受的悲傷,以及永無寧日。
但是此刻,當我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年輕生命對於年輕生命的屠殺時,我的心情竟然沉重得無以複加。除去那個男孩的所有人,他們都是受害者。他們不會並永遠不會背負上任何指責,隻有無盡的懷念。但是我仍舊不覺得他們是解脫了。這麼想想其實很正常,因為他們的確失去了很多的時間和機會。不過這不由得讓我懷疑起自己關於“生命是個巨大的痛苦”的論點來。或許隻是因為我不曾像這樣靠近過死亡吧。我隻聽說過或是想象過自己和別人的死亡。當死亡就用一層白布蒙著展現在我麵前時,我不禁覺得,相對於生命來說,死亡顯得異常單薄。
“你能告訴我死了之後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
“哦,那真是無聊透頂。”
“那相對於活著來說呢?”
“在你失眠之前你珍惜過沾枕頭就能睡著的日子嗎?活著現在對我來說,就是那些沾枕頭就睡著的日子。”
她的聲音很虛弱。我想即使是她,也不容易麵對這麼多近在眼前的死亡。
那些失去孩子的家長,此刻他們的心一定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我看到那個塞給我一張紙條滿眼迸射著憤怒的女人,此刻正趴在她死去孩子的身上號啕痛哭。那悲慟之聲迅速向著四麵八方蔓延。我不禁覺得,不是他們失去了他們的孩子,也是所有人失去了所有人的孩子。包括那個麵露笑意的男孩。
語言在這種時刻顯得蒼白無力。這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悲哀。就像一片你所熱愛的森林在你眼前迅速地化為灰燼。那熊熊烈火,吞噬著你傾注生命去栽培的一切。你被熱浪席卷著難受不已,卻邁不動腳步無法離開。也許這片森林屬於你,也許不屬於你,但你知道綠色就代表著生生不息的希望,你曾對著它幻想過很多美好的生活。可是這美好的一切都在你眼前被付之一炬。
但這不是悲哀的全部。因為你發現,你曾有過無數次的機會豎起一個標識,或是半路遇到那個扔煙頭的人,勸他不要在這裏吸煙。而且你曾無數次的在林間徜徉的時候叼著支香煙,你也因為如此錯過了許多純粹的美景。盡管你知道,這燎原大火不是因你而起。但你也不由得想,也許你隻差那麼一點點,就造成了今日的慘烈結局。總而言之,這場大火無論如何你都覺得和你脫不了幹係。至於真正的關係在哪,你又講不明白。想著想著,再看著那滿目瘡痍,你心中的悲傷變得更為深廣。
這就是所謂的無以名狀的悲哀。這悲哀之寬廣召集了所有人的眼淚。我的,她的,所有人的。
那些手拿獵槍的人也站在人群之中。獵犬的吠聲也低沉起來。我想他們在出門之前都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局。如果他們能夠料想得到這樣一個結局,那他們一定不會這樣做了。對嗎?無辜者使無辜者變成了罪犯與受害者。
站在哀悼的人群之中,我翕動著鼻翼低聲抽泣。各種各樣的哭聲此起彼伏,我在悲傷的同時有了一種深刻的歸屬感。我十分確定此刻沒有人的目光會停留在我身上。沉浸在這令人震驚的慘劇之中的人們,就這樣目光低垂地被凝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