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老式錄音機放在地上,從中傳來薄弱的音樂聲。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人站在那裏,手中拿著兩個木製十字。細線從十字上穿梭而下,連接在一個木偶身上。
不,不是木偶,而是一個隻有我四個手掌大小的小人。
小人穿著一身金光閃閃的演出服裝,伴隨著音樂,唱著歌。
小人的臉是一張最標準的麵孔。可是這樣說容易引人誤解。對,按她的說法來講,如果有什麼絲毫沒有特質的聲音的話,這張臉就是一張毫無特質的臉。
如果你看到,你一定會麵臨一個很奇妙的邏輯關係——你不能說這張臉是誰誰誰的,但你卻依稀覺得,這張臉是每一個人的。而它的聲音,正是讓我明白了所謂的毫無特質的聲音。雖然它的個子很小,但是聲音卻同正常人的音量沒什麼兩樣。
“我不會笑不會哭不會走路
我是個木偶人一動不動
當幾根線把我的胳膊牽起
哦,我居然能把你的手握住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哦,我無地自容隻剩落寞
當你用力把我的手指掰起
我是個木偶人一動不動
我不會笑不會哭不會走路
……”
我覺得這旋律很熟悉。聽到那些個“哦”的時候終於想起,這是我姐很久以前經常哼唱的一首歌。
而且,而且這首歌好像是我姐寫的。他們怎麼會知道?
小人被細線拽著被迫扭動。但是神奇的是,每唱完一句歌詞,細線就斷一根。
我在那裏期待著最後一根細線斷了的情景,它的歌聲卻突然停止了。
因為人群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就這也能算是唱歌?”
議論聲像聽到了發號施令一般紛紛湧起。“你這樣是沒出路的”,“做點別的吧”,“多耽誤時間啊”,“別唱了別唱了”。但是盡管如此,還是沒有一個人離開。不知道他們是需要這他們所不能忍受的歌聲,還是需要一場鬧劇。
小人的眼神裏充滿了掙紮。
我想不至於吧,畢竟隻要再唱一句,它就可以擺脫掉這些討厭的線,隨便跑去哪裏了。
但是它最終選擇了閉嘴。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斷了的弦自己愈合,演奏出濃烈的禁錮之曲。它就在那裏,被迫隨著音樂扭動。那個穿著白袍的人雙手像是被施了魔法,在疾速位移中失去了輪廓。
剛才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這才對嘛。”
議論聲停止了。他們的願望也達成了。但是他們的臉上的笑容在慢慢凝固。
它的悲哀和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的痛苦就寫在臉上。那是最標準的黑色情緒的表達,坦率直白地映入你的大腦。因為畢竟它不是木偶,它擁有生命。那凝固的笑容背後的情緒有多複雜我不了解,但是我能看的事實是:沒有人上前阻止。
但是這不就是一個如同木偶般大小的小人應該做的事情嗎?
我沒有笑。可能是因為我覺得它的歌唱得還不錯,沒什麼被攻擊的必要的緣故吧。也可能是因為我想起了我姐。雖然很同情它,但我也很慶幸:至少現在經曆這些的不是我。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需要時不時往身後看看的原因吧。知道有人過得比我不好,居然讓我能得到很大的寬慰。這寬慰帶來了同情、關懷和虛偽的愛。
那團黑色情緒越聚越濃。烏雲終究會孕育出一聲響雷。
“啊——”
就在它的怒吼爆發出來的一瞬間,一聲更大的聲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轟”的一聲,它的怒吼被毫無縫隙地遮蓋住了。
人們開始交頭接耳,到底發生了什麼。響聲像是從我們剛剛走過來的地方傳來的。
“喂,你說該不會是打雷了吧?”
她搖了搖頭。
正當人們議論紛紛時,一個臉色有些發青的年輕人氣匆匆地跑過來,邊跑邊大喊:“不好啦!學校被炸啦!”
這聲叫喊本身就如同一顆炸彈一樣,人群一哄而散。大家紛紛朝學校那兒跑去。
我們也抓緊往學校趕去,但是她的腿不好,根本跑不快。
等到我們跑到的時候,哭聲早已經彙成了一片汪洋。
地上擺著很多具屍體,白色的單子剛剛蓋到頸部,臉還沒有被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