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一定聽到了我的驚叫,但是她依舊若無其事地趴在欄杆上。我站起來,將半個身子探出欄杆之外,大聲地喊了一聲“陸梨”!但是這聲呼喊瞬間便墜入了黑暗的無底深淵——那幾圈人還在繼續,她也依舊趴在欄杆上,周圍推杯換盞的聲音仍舊絡繹不絕。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從容。這家酒吧就是有一種奇怪的吸力,將我的質疑、憤怒、驚詫統統攏入囊中,研磨成細碎的粉末,吹散得了無蹤跡。我手扶著清澈見底的桌麵,一屁股跌坐在冰涼的椅子上。
環顧四周,音樂依然轟鳴,空氣依舊黏柔。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大家都不覺得這樣的表演太過殘忍?直到吸管發出涼颼颼的聲響,我才發現酒杯裏已經隻剩下幾塊孤零零的冰。
“那演出……”
“那不是演出,那是標誌。”
“什麼標誌?”
“惡之花酒店的標誌。”
雖動卻靜的標誌,一動不動的永恒的標誌。
我起身準備離開,她也站起身來。經過吧台的時候,正好看到剛剛的服務員在那裏坐下。熟悉的問句模糊地響起:“雌蕊還是雄蕊?”
“雄蕊。”
“價格八倍。”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隨後也就釋然了,其實這根本算不了什麼。隻是走出幾步覺得,如果她哭出來的話,厚厚的粉底上應該會有一條溝壑,那樣她的皮膚就離空氣更近一步了,她的傷心也不至於被埋沒。
暖乎乎的空氣擁抱著我呼出來的酒氣。什麼也沒吃,還喝了杯酒。這跟我住在家裏的日子也差不多。我覺得那個眼鏡男說得挺對,一旦開始了,硬著頭皮怎樣都能適應。可是關鍵問題是,為什麼一定要硬著頭皮去適應呢?
如果現在能有一陣風吹來,涼颼颼的,那我應該就不會覺得有些暈了。但是這樣也挺好,含著一口酒氣,覺得所有的燈光都暈染開來。紅的,綠的,藍的,紫的,連成一片,像一池塘的彩虹。看著看著,眼睛有點疲勞,我能感覺到一根根血絲在冒出來。不,這燈光有些曖昧也有些混沌,不像彩虹(我為什麼但凡是五顏六色的東西就隻能聯想到彩虹?),倒像是一汪死水上麵泛著的油光。
我觀察這路邊的建築的名字,心裏一陣好笑——這都是些多麼現實的理想主義。當我看到“親密無間郵局”時,停下了腳步。
“這麼晚了還開門?”
“這裏好像從來不關門。”
“是嗎?”邊說著,我邊往裏走去。
進去就有一個很簡潔的指示牌:
1-3層,寫給將來的自己
4層,寫給現在的自己
5-10層,寫給過去的自己
我雖然不是很明白什麼意思,但是猜也能猜到個大概。
“上去看看?”
“好。”
旁邊還有幾個人也在等電梯。電梯門打開後,我看著“5”“7”“8”都被人按下,於是我最後按了個“10”。
電梯行駛到8層的時候,裏麵已經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寫給過去有什麼意義?不都已經是過去了嗎?”
“那為什麼要掃墓?”
是啊,很久之前我就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但如今,我的答案似乎與之前不太一樣。以前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虛偽而無意義的舉動。在對方活著的時候,你沒有珍惜。當對方去世後,你就用幾束假花來安慰自己那點可憐的愧疚感。可是這有什麼用?無論你哭得多麼傷心,逝者都已經在另一片地方安息。從此,你們之間便再無交集。然而現在,當我看著我身邊這個人的時候,我不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