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那兩個影子已經合為了一個。它扭動著有些龐大的身軀,似乎想要撕扯掉一部分的黑色。我拖著腳步往前走,心想,我得到的並不是一個影子,而是所有的影子。
“這地方真的是很奇怪。”
“奇怪嗎?”
她反問道。我沒想好怎麼接下去,隻好閉口不答。
我重新回到最右邊,溜著路邊向前走。在這裏行走完全沒有規則。我最開始以為必須要靠右行走,後來發現,其實你也可以靠左走,也可以斜著走,也可以倒著走。這樣走路撞上人應該是件挺容易的事。所有人都是麵朝同一方向,這倒是出奇地一致。
來到酒吧的時候,我的影子已經變成了正常的大小。黑洞洞的牆麵上幾個閃光的紅色大字由上至下,“惡之花酒吧”頂端的形象往四麵八方直愣愣地伸出了無數鋼須,像一隻邪惡的章魚,等待著它的獵物。
腳還沒有邁進門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音浪。巨大的音樂聲中跳躍著的節奏強勢地改變著我的心跳。耳朵有些不適應,麻木得像被放進了冷凍櫃裏。我剛上大學的時候還硬著頭皮和陸梨去了兩次周末公共派對,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被音樂和昏暗的燈光統治住了。
我盡量調整自己的音量,試圖蓋過音樂聲——這究竟應該算是流行還是搖滾,我好像從來就沒分清楚過。
“你確定要進去?”
她倒是省事,直接點了點頭。
“那你之前去過夜店酒吧之類的嗎?”問完之後我就後悔了,“好了好了,當我沒問。”
這真是我頂頂奇妙的經曆:我們倆人,一個半抑鬱症患者加上一個半自閉症患者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夜晚結伴去了個什麼酒吧。而且,居然在兩個穿著軍裝一樣製服的美女衝我們敬了兩個禮之後,被放行進去了。
“現在是不是來得太早了?開始營業了嗎?”
“你聽那音樂聲,這種事情從來不嫌早。”
雖然很想追問“這種事情”指的是哪種事情,但我還是就此打住了。
大堂比我從外麵看到的感覺還要大上許多,但是卻比外麵要昏暗得多。像在鍋裏燜煮過的燈光在張狂的音樂麵前竟然有點樸素醇厚的味道。但是眼睛為了生存,還是很容易習慣缺乏光線的房間。隻要等一下就好了。在等待的同時,大堂正中央的位置擺上了一個舞台一樣的東西漸漸顯現出來。看得出上麵打著強光,但是那光束隻限製在舞台中央的位置上,唯一能清晰看到的就是上麵有很多人不斷移動著腳步。頭頂上方傳來人們各種嬉笑怒罵,打嗝嘔吐的聲音,配合著這聲音,我也能想象到推杯換盞,耳鬢廝磨的曖昧情形。還好大堂內側的樓梯間給足了光線。我們順著螺旋形樓梯往上爬,二層、三層、四層。每一層的樓梯口又站著一個穿著軍裝一樣製服的美女衝我們敬禮,然後用異常甜美的聲音對我們說道:“不好意思,請您再上一層吧。”
“喂,我們坐電梯不好嗎?”
“可是這裏沒有電梯啊。”
我啞口無言。如此富麗堂皇的一家酒吧,居然連電梯也沒有。設計了一係列的步驟,卻發現第一步還不知道該怎麼邁。我低頭看看腳下的台階,左腳下方晶瑩剔透得仿佛白玉雕刻的一般,也許真的是玉;而右腳下方的則是黑色大理石的質地。腦子又不自覺地轉動了起來。如果這就是棋子呢?如果這一節、一節的台階就是棋子。雖然這棋子長得大了些,長了些,也方了些,但我沒覺得這樣它們就不能成為棋子了。我又想到了小鱉,此刻它就安靜地趴在她的一跳一跳的單薄的衣兜裏。它的背部,不是正如一張棋盤的樣子嗎?把上麵那些纖弱的棋子拋去吧!就讓它的背部承載這些被掰碎了的長條形棋子,難道不可以嗎?既然一條道路能被疊羅漢一樣的人群踏上幾百億遍,那麼讓它扛起這樣的棋子又有什麼不可以?算了,這種荒唐的想法還是到此為止吧,不然一定又會有人揪住我虐待動物的辮子不放的。倒是何鋅,也不知道現在誰在和他下著一盤棋。
等到爬到第六樓的時候,我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並且有些惱了。我想現在發火應該所有人都能理解吧。為了喝杯酒,吭哧吭哧地爬了六層高樓。但是當我看到她吃力地爬樓的模樣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心裏的火氣竟然消失了些,覺得可能我自己沒什麼可抱怨的。事實上,我們兩個倒黴蛋就這麼沒事爬爬樓也挺好的。心情好些了之後,運氣竟然也好了些:這次,美女終於沒有對我們說這句話,而是做出了個請進的手勢。
伴隨著強烈的音樂律動,我感覺我的腳步都在刻意地踩著鼓點。經過了幾桌大聲說笑的男男女女後,我們被帶到了一個中央地帶靠近欄杆的兩人小桌旁。
很久沒有鍛煉,我已經感覺胸腔有些發緊。坐到桌邊,沒有看酒單,就沒好氣地說了聲:“朗姆酒加可樂。”
她也累得不輕,可能是要了杯蘇打水還是什麼的吧。嗐,走了這麼多路就為了喝杯蘇打水,可真有她的。
我們的座位正好位於欄杆邊上,側頭向下一看,便能看到一樓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