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雖然仍舊比我的慢,但是和她之前相比已經算是疾速了。頭一次在她臉上看出些紅光,鼻尖還微微有些汗珠。當然,也可能是吧台頂端安放的一排紅燈泡造成的。這麼一說,我發現這所謂邊界上的氣溫倒是比平日裏的夏季夜晚還要暖和些。
雖然不知道音響在哪裏,但是我覺得我有一種把耳朵貼在了喇叭上的感覺。
又得扯開嗓子說話了。
“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能上報紙了?”
她有些吃驚,嘴唇微微收縮了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就像我臉上寫著答案一樣。但是我轉念意識到,她可能是聽到“報紙”兩個字不由自主地神經緊張起來。
我連忙補充道:“我的意識是就上社會版,哪怕是個犄角旮旯也行,就以我們為例子來評論一下現在的人都無聊到什麼地步了。”
她用眼神示意我看看四周,然後又用手作了個向上的姿勢。是啊,的確,要作例子也輪不上我們,上麵還有幾十層呢。但是我懷疑那些去幾十層的人的目的是什麼。就像我們,氣喘籲籲爬到六層的目的就是為了喝一杯酒,但是我不覺得這杯酒能有足夠的吸引力讓我再往上多爬十層,不,哪怕是五層也不行。所以對他們來說,大概走台階這件事才是目的本身吧,喝杯酒什麼的隻不過就像買冰箱順便贈送的高壓鍋一樣。
我上樓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一層有個舞台一樣的東西了。那上麵大致有很多人,但是舞台本身有一定的高度,大約到我肩膀處,因此我當時也隻看到了很多移動的腳步。我從欄杆上麵向下望去,離得有點遠,自然而然產生一種惰性懶得看清楚。她也正在從欄杆上麵往下看。
“咳,你知道下麵在幹什麼嗎?”
沒有動靜。我以為她沒有聽見,於是又用更大的分貝問了一遍。
這次我看清了,她甚至連頭都沒有轉過來,但是嘴角向上地笑了笑。這一笑讓我確定了她確實聽見了我說話,隻是不願意理我罷了。我發現光笑這麼一件事也是很有學問。有的時候讓人覺得內心立刻平和了下來,有的時候又讓人暴躁得想要跳起來。我現在屬於後者。但我已經很累了,沒什麼力氣支撐我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而且這裏似乎連冷氣也沒開,有一種有疲倦又煩躁的感覺。尤其是當緊身七分褲已經黏在大腿上的時候。還好這時服務員把我們的點的東西端來了。
連服務員都穿著那麼嚴肅的製服,這讓我如何放鬆下來。還好,她那忽閃忽閃的假睫毛和鮮豔的紅唇讓我覺得至少自己沒有真的在軍營裏。
我一直不明白,臉上厚厚幾層的粉底,又是陰影,又是高光,又是假睫毛,這樣同戴著張麵具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這麼說來,我看到的她臉上的表情很可能是經過加工之後或是經過謬誤之後傳達出來的。而且像她現在這樣麵無表情,可能隻是我看到的麵具之上的虛無而已。但是不塗這些東西、不戴那些粉飾就是開誠布公了嗎?這倒真是不見得。至少我沒有。粉底和麵部皮膚間還是隔著些什麼。
但是即使這樣,我還是很害怕別人的目光。可見畏畏縮縮到了什麼程度。
我看她一直不走,估計她是想要讓我們結賬的意思。
“雌蕊還是雄瓣?”
我以為我聽錯了:“什麼?”
於是她放慢了語速,卻仍舊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雌,蕊,還,是,雄,蕊?”
我看了我對麵那家夥,她還趴在欄杆上,完全沒有要幫腔的意思。我思考了幾秒鍾之後,有些戰戰兢兢地答道:“雄蕊?”
我覺得我的思路不是很容易被人理解,但是又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其實也算碰巧,我還記得所謂雄蕊雌蕊的稱呼到底指的是什麼。雌蕊位於花心中央,雄蕊位於雌蕊四周。這絕對算得上我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常識了。我隻是覺得選擇在中央的往往沒什麼好下場。盡管我很想走到中央去,但是我知道,這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況且,我想即使光聽這兩個名詞,我覺得還是選擇雄蕊會好一些。
“價格雙倍。”
我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雌蕊?”
“虛偽。價格四倍。”
感覺像是為了節省體力所以惜字如金一樣。正當我無計可施時,她慢悠悠地轉過頭來,動了動手指,衝服務員小聲耳語了幾句。她說著說著,隻見濃妝女孩兒著急地跺了兩下腳,隨後便神色匆匆地拿著托盤消失了。
我迫不期待地釋放出我的好奇心:“喂,你剛剛說什麼?”
她若無其事地咬著吸管:“秘密。”
“太不夠意思了!到底是什麼?”
我聽見一口蘇打水掉進胃裏的聲音:“就是秘密啊。A說的秘密。”
我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其實我覺得我的反應速度已經算是相當快的了。
“可是——可是這麼做是不是不大好啊?”
“你帶錢了嗎?”
“沒有。”
“我也沒帶啊,就隻能入鄉隨俗了。”
我看著她咬著習慣的樣子,覺得頗有些故意的成分在其中。但是這跟我也沒什麼相關,不用我掏錢自然是更好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在這種地方要用哪種貨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