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不作聲地一個勁兒往前走。等到她停下來的時候,我先是踩了一下她的後腳跟,接著也停了下來。順著她脖子仰起的角度往上一看,“吃得開心飯館”。
這飯店的高度與周圍的相比算是比較矮的一棟了,個頭也要小很多。樓身清一色的淡綠色瓷磚,好像這樣賞心悅目的顏色真的能增加食欲,讓人吃得開心一樣。
走進店裏,暖黃的燈光讓心情立馬平靜了下來。有限的空間裏均勻地擺著木質的四人位和兩人位,但是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燈光和桌椅,這個空間全部的充斥物。我看到了電梯,但我不用上去也知道這家飯店樓上都沒有人,因為我想不論誰置身在這樣一個如此寂靜的環境中,都會做出與我相同的判斷——那種寂靜,排除了生命的痕跡。
“咳咳。”
我看了看她,她並沒有出聲。
“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咳。轉頭,對對,看到了嗎?我在這裏,行了,過來一起吃點吧。”
我這才看到房間最裏側的窗簾一旁還坐著一個人。他穿著白色襯衫,被堆積起來的白色窗簾掩藏了起來,倒是他那光亮的頭皮出賣了他。
我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她的意見,她卻對這個提議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來,在這裏站了半天,連個招呼我們的人都沒有。好像除了支持這個提議外,我們也不是很有選擇。
“坐吧,別客氣。”
我讓她進到裏麵的位置去,自己則在外麵的座位上坐下。
黑框眼鏡已經滑落到隻有阻礙呼吸這一用處的底部。他並沒有費力氣寒暄,甚至都沒有問我們是誰。倒是我,對這家餐廳唯一的客人(在我們之前)產生了點興趣。
“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吃啊?”
“對麵那家一個空位都沒有了。不來這兒還能去哪裏啊?”
他拿著根長柄湯匙,不停地在一個小鍋裏攪動。小鍋下麵的火苗隨著他的吐字,一跳一跳的。我沿著他的眼神從窗戶向外看去,對麵有一座磚紅色的細長高樓。像這束火苗似的,搖曳著曼妙的身姿,當然,這隻是我的感覺。銀光閃閃的雋秀字體印在樓體前方高高矗立的廣告牌上:“吃得漂亮飯店”。
看著對麵大門絡繹不絕的人流,我有些悵然若失地轉過頭來,麵對著一個禿頭男人。
“這裏沒有服務員嗎?”
“這裏整天連個客人都沒有,服務員早不知道幹嘛去了。”
聽他的聲音雖然有點老成,但是年紀也大不到哪兒去。倒是這個光溜溜的發型,我曾一度以為是中老年人的專利。
“沒有服務員,那您這——”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麵前的鍋和湯匙。
“哦,這些啊,我從家帶來的。”
“那你幹嘛不在家吃?”
他聳了聳肩。
我注意到他的淡綠色領帶就搭在旁邊的椅背上。
“你是做什麼的?”
“天天跟報表打交道的人。快吃吧,現在吃剛剛好。”
說完他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三個碗和勺,把鍋裏麵灰色的糊狀物給我們盛了小半碗。他一仰頭,一隻手捧著碗,另一隻手用勺子不停地往嘴裏送。感覺他完全沒有嚼,就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我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在用手背輕輕擦嘴了。他麵無表情地回看著我,那意思我明白,就是“嚐嚐吧,又不會被毒死”。但我還是沒有鼓足勇氣喝下去,畢竟這賣相實在是不怎麼吸引人。
“這是什麼啊?”
“一堆爛詩,我給煮了。你嚐嚐吧,別有一番味道。”
他著重突出了一個“爛”字。
“詩?什麼詩?”
“就是那一首一首的詩。你是沒見過詩還是怎麼著?我連帶著紙,一起給煮了。我都搗弄了半天了,你們來的剛剛好。別廢話了,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見過是見過,可是沒有吃過啊!”
“凡事都有個開頭。開了頭,怎麼著也能硬著頭皮適應。你怎麼這麼磨嘰。
快點吃,吃完了這裏還有一堆呢。”
說完,他打開放在膝蓋上的黑色公文包給我看,敞開的裂縫裏散漫了白色碎片。
我嚐了一口,嗬,真夠苦的。
他看我在那兒皺著眉頭,撇了下嘴:“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味道不怎麼好,我倒是挺喜歡。別有一番滋味,你要是細細品嚐的話。沒事,味道多得很,這鍋的口感應該比較清爽。”
我看了看他正在煮著的那一鍋漿糊,實在不覺得有什麼清爽可言。
“你那麼喜歡吃,幹嘛把我倆叫過來?自己都吃了好了。”
他的手僵在空中,我看著他的喉結蠕動了一下。他歎了口氣,把長柄湯匙靠著鍋沿放好。十指相插著抱頭一動不動,連喘氣聲都聽不見。我想也許剛剛他就是這樣如同雕塑一樣地坐著,我才會覺得這裏沒有一個人。過了很久,他也沒有抬起頭來。
像是他那個光亮的腦袋發出了微弱的聲音:“我隻是想讓你們也嚐嚐這滋味。”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在何鋅宿舍的時候,我仔細查過看的緊緊拉上的窗簾。他也一樣,在這裏掩藏在堆起的窗簾之中。他可能就是想來到這裏吧,帶著一包碎片,找個沒人的角落,囫圇著吞下。他也這麼幼稚,躲在個用窗簾堆砌起來的堡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