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3 / 3)

A不停地揮舞著刀與盾牌,不停地交換著凶狠的言語與懦弱的躲避。他所想出的伎倆,既可以說是源自他凶狠的內心,也可以說是源自他懦弱的內心。但是倘若以為這就是他所擁有的一切矛盾所在,那麼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住在一隻鱉的體內或者是體內住上了一隻鱉,A的性情變得渾濁不堪,導致他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矛盾體。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都與他思想的一部分矛盾,與他肉體的一部分矛盾,與他靈魂的一部分矛盾。有的時候他甚至懷疑,其實並不是他的體內住進裏一隻鱉,而是住進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相互爭鬥相互擠壓,兩個人互相影響牽製,這並不是因為它們相互敵視對立,而是因為他們像兩塊緊挨在一起的膨脹中的海綿,無法保存自身的獨立性而融合成一個和諧的共同體。於是,在有限的空間下,好好的兩個人性靈魂被壓迫變形成了一個畸形的鱉性靈魂。正是如此,才讓他如此痛苦不堪,處處飽受矛盾掙紮的迫害!他聽著兩個人的呼喊,可是第一個人的呼喊帶有第二個人的語氣,第二個人的呼喊又帶有第一個人的音調!他自己已經一頭霧水了,到最後,他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兩個聲音還是一個聲音了。等到一切的聲音都仿佛從鱉殼之中產生之後,一切的美妙便消失不見了!

即使再優雅的兩首歌曲,你讓它們放肆地一齊播放吧!那麼最後生成的隻有不堪入耳的嘈雜之音!就是這個道理。他自己感覺到了這個變化,從兩個聲音到一個聲音,這是從兩個天堂到一個地獄的質的變化。但是為時已晚。事到如今,他隻有背負著一個鱉性靈魂,邁著沉重的步伐,繼續著他仿佛與生俱來的掙紮人生。

我抬起頭,左手壓在看到的那頁上,右手中指和拇指按壓著太陽穴。停下來,酣暢地喘幾口氣。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太陽穴生成。眼角掃過趴在遠處的小鱉,腦袋似乎已經縮進了殼裏。這裏的一切都那麼詭譎,像是站在四個角落裏的守衛,卻又和中央的城堡緊密相連。繼續看吧。

想必看過剛才的內容,你也會隱約有些感覺,A對於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並不吝嗇。然而他之前也說過了,除了啞巴之外的所有人,在他的眼中都是敵人。

當然諸如父母兄弟之類的有血緣關係的人由於比較特殊,也就不在討論範圍之中了。那麼現在的問題便是,一個把所有人都當作敵人的人,是如何愛別人的呢?

答案很簡單,就是他其實並不愛,無論是朋友也好,暗戀對象也好,交往對象也好,即使他說過一千遍一萬遍“愛”這個字,也隻是用來麻痹自己麻痹他人的工具罷了。事實上,A自己也清楚得狠,他並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這也正是他所懊惱的地方。A深知情感之於一個人來說的重要性,尤其是愛。他雖然沒有爛漫到把愛比作太陽路燈之類的物體,但是他卻極其向往純粹的愛,因為他知道這應該是個溫暖的存在。多少次,A都想敞開心扉去接納一個人,毫無條件地對一個人好,但是他無法做到!不知道是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還是壓根兒就不曾擁有過,總之每當A剛想放下一切防備,從殼中爬出來時,頓時刺耳的警鈴聲四起。

他不得已,又隻得乖乖地爬回殼中。究其原因,最根本的是因為A與他人之間毫無信任感可言。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對方,就是以最大的善意來保護自己,是A雖然不像承認卻堅定不移的信條。欠錢未還,撒謊這種事情,在A這裏是一輩子都不會被忘記和原諒的。

即使臉上嘴上表示一切都過去了,但心裏永遠會記著這個汙點。(但是A自己也偶爾欠錢不還,還經常撒謊,他覺得對方如果為了這種事情而一口咬住不放,就未免太過小氣了。)而且,即使是一個看似從未招惹過A的人,A也有能力把一個很小的缺點瞬間放大銘記在心。

總而言之,A認為沒有什麼人是值得他信任的。用不著洪水猛獸之流,僅僅因為一個再微不足道的誤會,就能讓兩個人瞬間撕破臉。於是,他把他所有的默認的敵人大致分為了兩類:暫時有用的和暫時沒用的。

現在有用的未來有可能沒用,現在沒用的未來也可能有用。A在心中默默地打著算盤,希望從每一個他所認識的人中榨出盡可能多的油水。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擁有純粹的愛情呢?無論他在愛情中做出多麼轟轟烈烈的事跡,他的真正目的隻是感動自己而已,盡管他希望對方也能夠在他自認為給予的恩寵中幸福地暈厥過去。雖然這也許屬於A的隱私,但是為了更好地說明他對於愛情的看法,我找了他筆記本中所寫的最無關緊要的一首小詩摘錄於此,希望他不要罵出什麼過於狠毒的詛咒來就好:桅杆,船舵,和漁網,泛黑的鮮血滋潤著腳掌。

蟻巢般的魚骨吻別著浸鹹的纜繩,這肮髒的甲板將是它們潔淨的睡床。

啊,引我啟航的歌聲你為何要就此躲藏?

當我用牙齒撕碎了鱗片如同回到了蠻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