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2 / 3)

A的話其實並不準確。在他與別人之間隔著的不僅是他的刀,還有他的盾牌。

他的兩片鱉甲趁他捕捉別人的夢時,在黑暗之中練就了如兩片嘴唇般的靈活性,於是他真正的嘴唇被盾牌取代了。盾牌作的嘴唇主要有三種技巧,與他的刀術相搭配,旨在防守而非進攻。但A曾指出過這兩樣技術的相似之處,就是要讓一切在對方眼裏都如同一個麵團。當被問及這三種技巧如何操作時,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女人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莊,她帶著滿滿一車的食物和水,甚至還有一個廚師。一天夜裏,當她看到一個破舊的村舍時,仍舊來了興趣,想去嚐嚐裏麵的食物。她吱呀一聲推開歪斜的大門,看到一個發絲如蛛網般交纏的老人穿著中山裝正從櫃台裏拿出一盤涼菜。於是她說:大爺,我要盤涼菜。老人瞥了她一眼:可是你並不餓,而且我已經打烊。然後將那盤涼菜轉身拿進了廚房。

女人坐在鋪上葦席的板凳上,既無困意,也無餓意,但她來了興致。女人每隔十分鍾敲三下桌子。敲到第七次的時候,老人出來了,把那盤涼菜遞給了她。女人從摞在最上麵的一片薄荷葉吃起,她的唾液變得冰涼。她一邊咀嚼,一麵期待。

藏在所有薄荷葉下的合歡花開始變形。老人的手隔著空氣像捏一個麵團一樣指關節蠕動著。等到女人夾起最後一片薄荷葉後,她並沒有留意那一滴紅色的露水,如同前麵所有的薄荷葉一樣,在冰涼的唾液中溜進了喉嚨。女人愉悅地就餐完畢。”

熟諳防身與刺探技巧的A,完全將對除去啞巴之外所有人的仇恨深埋在了麵團之中。事實上,與熟人相比,A對陌生人顯得更為仁慈。當他遇到陌生人的時候,他隻需要兩個藏著刀與盾牌的麵團外加一層厚厚的糖衣,甚至有些時候,他說他的糖衣厚到讓他自己都覺得是另一個廚師做了一道完全不同的菜。但是隨著陌生人漸漸變為熟人的過程,糖衣越來越薄,而麵團也會忽大忽小、忽軟忽硬。

A很害怕熟人會漸漸熟悉他麵團的變化,於是在他們麵前還要多費些心思。如果某一天,突然看到麵團之內的刀光了,那麼A一定是愛上了一個人。然而那個人注定會是悲慘的。因為A會變得愈發隨意起來,他會越來越頻繁地忘記那一層糖衣和麵團,而將刀光顯露出來。這是以仇恨為核的果實,隻會在牙縫裏麵化作很多黑色的苦汁。然而這動機也值得商榷。A起初以為自己是在愛情麵前將虛假的外衣脫去,而將真實顯露出。但是對於此,A並沒有感到些許愧疚。他會用最溫柔的語調麻痹心中的懷疑:“我愛你,所以我要把最真實的一麵表現給你。”

他諷刺挖苦,他任性妄為,他毫無顧忌地宣泄著自己的種種不滿,直到把對方逼走後,他才發現,忘記糖衣與麵團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牙齒隻能咬碎最柔軟的果實。

然而A麵對所愛之人的經典語句還有一句:“我愛你,所以我要把最脆弱的一麵表現給你。”

A會把對方的一個歎氣都認為是對自己的責難,會把對方的一句玩笑當成是拐著彎的嘲笑。

A總懷疑對方隻是耍耍自己而已,認為對方的很多行為都是在貶低自己的智商。

所以A總是莫名其妙地就想掛斷電話,就想奪門而出,就想讓時間回到過去的某個點讓一切歸零。然而這對於對方來講是多麼的難以理解。

當對方在莫名其妙的懊惱中開始還擊的時候,A便嚐試著用赤裸裸的刀和盾牌相回擊,一旦看出一點帶你形式不對的苗頭,就會試圖縮進那連結著兩片鱉殼的一攤懦弱之中去。

當然這攤懦弱之所以如此有用武之地,還是與他感官的敏感性有著極大的關係,畢竟是他誤解對方的意圖在先的。不過就總體來說,是因為敏感所以脆弱,還是因為脆弱所以敏感,很難說清楚。總而言之兩者一個是肉一個是皮膚,緊密相聯就是了。縮進懦弱之中的A開始雙手捂臉,甚至有時能流下兩行清淚,然後異常委屈地講述自大與自卑矛盾與統一的關係,附帶著很多童年或是青少年時期的回憶,不忘記以他經典語句的第二句做結尾,仿佛對方不僅不應該責怪他的敏感多疑,還應該感謝他給予了自己如此真實的愛情。

當然,不用說也便知道,A縮進懦弱之中的脆弱行徑並不是對待所愛之人的專利。

在A揮舞著麵團與那些陌生人或是熟人交往時,倘若對方看他不順眼,想要攻擊他,那麼A會先掂量下果實的柔軟程度:如果他覺得勝算很大,他便會鼓動他所能鼓動的人一起用最惡毒的語言出擊;如果他覺得有點遲疑或是毫無勝算,那麼便會縮進殼中被懦弱徹底包圍,甚至卑躬屈膝地跟對方道起子虛烏有的歉來。

當然,懦弱之中的懦弱,想必是他探出頭來的時候,並不承認自己剛剛是聞風喪膽了。他會故作鎮定地擺出一副看不起對方是粗俗野蠻之人的態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