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如此之薄,當我翻到最後一頁看到頁碼的時候發現連說明都算上這本書也不過十六頁。而且我之前竟然沒有注意到,可能是因為在書架的時候,沒有覺得長寬比例如此離譜。它這書的尺寸跟正常的不太一樣。寬度雖然跟一般的小說差不了太多,但是高度卻比正常範圍高出了一小截,頓時給人一種更加滑稽的感覺。就像伸長脖子等待被咬一口,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了一樣。
我是個讀書很慢的人。閱讀的速度和默讀的速度一樣快。心裏強迫症一般必須要把每個字的讀音默默念出來,眼睛即使越過了,也要跳回來重來,連序言和結束語都包括在內。因此讀書對於我來講是個很艱難的過程。然而這麼用心地念讀卻並沒有帶來什麼意外的效果,相反,隨著心中的發聲,詞句中的意義和整體結構便像休憩好了的麻雀,撲棱棱地飛走了。因此當我合上書的時候,總是如同握著五六個繩頭,無論如何都拚不成一條繩子。不光讀書,看電影的時候也很頭疼,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盯著字幕看。一個小時的電影反複播放幾個片段之後就變成兩個多小時了。雖然有時會身感負疚,但是殘存在記憶裏的對一本書或是一部電影的微弱感受仍舊能起到些許撫慰作用。
如此薄的一本小冊子善解人意地體貼了我的能力。盡管我尚且不能確定它是否值得花費一些時間。
現把原文抄錄如下:
A是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人。然而別人所不知道的是,他是一個被鎖在鱉甲中的人。他的頭部、四肢、與軀幹皆活動靈活自如,與正常人無異。即使你手指輕輕碰觸他赤裸的脊背,你也斷然不會想到這個人居然被鎖在鱉甲裏。最初發現這件事的是他自己,而他至今為止也隻把這個秘密以非常委婉的方式告訴了一個人,而我就是那個人。
我想我有必要介紹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某一天在鬧鍾響了第四遍後,A一覺醒來,感覺背部與床單的觸感有些奇怪。
起初他以為是頭天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把遙控器壓在了身體下方,摸了摸,身子下麵什麼也沒有。等他在半睡半醒間,重新集中注意力,才準確地感覺出他的後背與床單間的接觸是很多不連續的點這一事實——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裏向外撐著他的背部皮膚。
三分鍾之後,A用意識遊走完自己的整個身體後,默默衝著天花板宣布自己的脊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整塊不平整的骨骼。看似隨意地用指肚戳過腹部之後,他咧著嘴笑了,隨後挪動了一下手指,碾死了一隻移動的跳騷。這就是A發現體內長出鱉甲的經過。絲毫沒有任何驚慌,仿佛都已在預料之中。
但是A還是試圖掙脫過這鱉甲一次,畢竟放到誰身上誰都無法過於泰然處之。在某天剛剛洗完澡的時候,他用水果刀在肚臍的位置刺了一條三厘米的口子,但這已經到極限了。很快他就被疾速滲出的血液嚇得快要暈厥過去,五髒六腑驚慌地撞到了硬殼上。這是他向我保證的最後一次嚐試,從此他便把“鎖在鱉甲中的人”的拚音開頭以及他的生日連在一起,設置為了所有重要信息的密碼。
自從他有了這副鱉甲之後,A告訴我說,鱉的許多習性也莫名其妙地紮根在了他的體內。對於這一點,我沒有什麼發言權,因為我並不知道發生異變之前A的樣子——我和他認識已經是那一天之後的事情了,盡管後來從未問過那是具體哪一天。
我相信了A的話。
我曾和A一起推測過他長出鱉甲的原因。因為如果按他所說,連同習性能夠一起改變,那這必然不單單隻是生理上的問題。內在改變外在,性情比長相更為根深蒂固。因此我倆一致認為是鱉的性情引出了鱉的甲殼,前者是因,後者是果。但至於這性情是由何而來或為何而變,我倆很長一段時間爭論不休,直至後來失去了興趣。可能他鱉的習性是從出生開始便在體內中存在的,一直沒有發展到一定程度,因此被其他習性遮蔽了;或者是在某種外界刺激下突然生出一種全新的習性;又或者鱉的習性一直都是他所有習性中的一部分,隻是一直沒有予以重視。但是發現變化之後再追究起原因就如同咽下一粒葡萄後再回憶葡萄的長相,隻能是不準確的。所以事實就是,A仍舊擁有原來的麵貌與軀體輪廓,但是體內卻住進一隻頑固不化的鱉。不過前兩年,有一次A喝得酩酊大醉時向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一隻鱉,但我沒想到用來偽裝的人皮和人性,會在某一天薄到這個程度。”但是隔天等我再問他的時候,他說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那樣的話,還怒斥我是個造謠者。
自從他向我告知這個秘密之後,我便開始作為一個觀察者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並作下適當記錄。雖不至於到了侵犯他隱私的地步,但仍舊覺得對他有幾分愧疚。所以我曾把不少的段落都拿給他過目,他隻是用嘲弄的口吻告訴我,沒有人會在意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