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點頭。天藍色耳墜搖了搖耳垂。
“那好。那我就猜你最喜歡的顏色就是我襯衫的顏色。”
“你怎麼知道?”
男人指指女人的耳朵。
“因為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想這算什麼理由。這不是理由吧,這隻是小概率中的一部分。
男人說罷從吧台上又拿起杯酒遞給女人。我猜女人不會接過去,因為她手裏的酒還剩下大半杯。
然而女人接過香檳,輕輕抿了一口。多麼容易妥協的女人。
“我能看眼你長什麼樣子嗎?”
“你不是一樣戴著麵具。”
話音剛落,男人就把麵具摘了下來。我看到他的眼睛不大,眼皮很單。這應該不能算作缺點。他是個挺好看的人。但是,之前那段對話的聲音是出自這兩個人嗎?屏幕上的時間過去了隻有一天。時間是正向行駛的,縱然我不知道現在的坐標意味著什麼,我依舊知道方向。從內容來看,剛才的對話一定不是這兩個人的,至少有一個人肯定在從無形變為有形中轉換了角色。可是這樣說來,為什麼偏偏聲音是一模一樣的呢。在我思考的同時,男人的胸膛又發出了聲響。
“等價交換,該你啦。”
男人露出很白的牙齒,兩顆門牙中間有一道細縫。等價交換?這個女人怎麼還不離開?趕快走下台去,回到任何什麼她想去的地方,用這樣一個結尾結束這台刺耳的舞台劇吧。
女人說:“我沒有同意這個交易,是你單方麵提出的要求。”
女人骨頭的鬆軟程度令我心煩。我開始討厭這個女人了,她的演技如同夾生飯,而她自己卻渾然不知。大概是真以為自己可以潛伏在角色裏混淆視聽吧!
她怎麼好意思繼續賴在舞台上。喇叭裏好像出現了幹擾一樣,出現了一種有什麼東西開始破裂的聲音。從指縫間躥入的聲流肆意流淌。我想轉過頭去,可是眼神像是被釘在了舞台上。這樣該不會錯過我要等的人吧?
“那好,那怎樣你才能摘掉麵具?”
男人高高翹起的發梢像刀尖一樣。
“你現在,在這裏,給我唱首歌。”
女人的表演漸漸有些做作。我現在明確地感受到,她隻是一個演員,隻屬於這個舞台。
“你覺得你值得我這樣做嗎?”
“沒有風險,哪有收益。”
“我要考慮機會成本。”
“就這次來說,機會成本必然小於你的最終收益。”
“這麼自信。如果形勢不對,我會止損。”
“你舍不得沉沒成本。”
“不,我會止損。”
“那好,再見。”
女人的表演令我反胃。她的每一個毛孔,甚至衣服上的每一個皺褶都在奮力投入這場表演,可是藏在那張麵具後麵的臉卻在唱著反調。我想笑,這種伎倆也許能夠騙得了其他那些沒有腦子的觀眾,但是怎麼能騙得過我。
男人的表演卻絲毫沒受影響,也許是沒有戴麵具的緣故。他內心的掙紮完全寫在單薄的眼皮上。男人繃起手背上的肌肉,重心向前移了半步,但與此同時,他的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好吧,你要聽什麼歌?”
男人手背上的肌肉緊繃得像要斷掉,毫無疑問,這是隻寬厚的手掌。男人的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紳士的笑容。
“隻有旋律的歌。”
“說話算話?”
“你可以開始了。”
旋律從男人的胸膛中流淌出來,我感到骨骼在我的體內摩擦起舞,用鎮定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周圍,碰到我的時候,我和那目光都顫了一下,隨後他便繼續若無其事地用嘴唇對著女人的藍色耳墜做出專心哼唱的動作。
女人背衝著我,半身倚在吧台上。我看到她的手肘漸漸抬起,隨後麵具從空中蹭著台麵滾落到地上。
女人的眼睛一定在看向舞台之外的地方,脊椎的隆起指出了眼神的方向。
男人手背上的肌肉稍稍鬆弛了些,專屬於紳士的笑容依舊保持在他塗有陰影的側臉上。
喇叭裏突然響起類似心髒被卡住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已經完全破碎了。
大幕緩緩拉上。
太陽從樹的一個枝杈挪到另一個枝杈,一片葉子的影子從我的發梢爬上肩膀。
等到大幕再次緩緩拉開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又都不見了蹤影:男人、女人,還有那個塑料吧台。
屏幕上的時間名稱再次變換。
“2010年10月25日”
但是這次還標有了一排小字。
“第一幕”
又回到了如此空曠的舞台,隻有剛剛那兩個能起靜電般的兩個聲音輪番發聲。我又嚐試著挪動眼睛,可是依然無法移開被釘住的目光。
女聲說:“你覺得你能給我什麼?”
男聲說:“閉上眼睛捂起耳朵的信任。”
“如果我騙了你?”
“因為信任你,所以我會先幫著你騙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