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知道嗎?我失去了好多情緒!每當我遇到一件對於右邊的腦子來說特別開心的事情時,左邊的腦子就會過來潑一盆冷水。而每當一件對於左邊的腦子來說可謂災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右邊的腦子卻過來安慰我,說這完全沒什麼大不了,說不定是好事一樁。就像今天,我以為我的世界會連天都塌了!結果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平靜得多。可是後來我突然意識到,這意味著我永遠地失去那些伴隨我走過童年和青春的情緒了!這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災難!你跟我說過,我之所以難過孤獨都是因為界線。難道我已經完完整整地處在一條界線之上了嗎?我覺得我還沒有看清界線的時候就已經要被怪獸把五髒六腑撕扯一空了,然後我自己的靈魂也從破碎的地方溜出來加入到啃噬自己的行列之中。我已經控製不住了,這種失控的狀態又把我扔進了窩囊的陣營裏。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小晴,你少喝點吧,給我,讓我也喝口。剛才你說的這些,我不用聽。
不光是在你身上,你仔細盯著旁邊的人看吧,誰不是舉足不前,猶豫不決;誰不是沾了一身泥之後想爬出來卻發現早已深陷。在沒有陷得很深的時候能夠意識到並往外爬,那才是逃離界線的方法啊;一旦沒過胸膛,心髒置於泥潭之下,那麼便會連想要逃脫的意識也失去。我跟你說過,界線是個很危險的地方,有泥潭也有怪物,可是歸根到底他們隻是一種事物的不同形態罷了,都是先擄獲意誌再擄獲意識。我發現你從今天早上一起床就有點不對勁。但是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這樣混沌不清的,不要覺得隻有你才麵臨這種難纏的局麵。其實我也是。還有那麼多人,他們都是。唉,雖然這聽上去有些自欺欺人。”
酒精這種東西真是神奇。原來我總是刻意回避,把它當成一塊滾動的石子,踩上去,說不好就墮入萬丈深淵。推杯換盞,刺穿耳膜的音樂,陌生人的搭訕,舞池裏的觸碰,這些和我唯一的關係貌似就是陸梨在我的逼問下吐露的片段般的生活。我從來不想嚐試,陸梨也從未想帶領我嚐試。我看著她把這些毫無縫隙地編織進自己的生活,既沒見多刺激,也沒見多驚險。可是我還是覺得那些離我過於遙遠了。可是現在,當我一口一口喝下這難喝又辛辣的玩意兒,如此切實的痛感卻使腦子夢幻起來。平時不敢想的不敢說的,此刻像冬眠過後的熊,開始慢悠悠地活動起身子。這夢幻仿佛把我和現實拉得更緊密了些。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現在是我這兩年來最不墮落的時刻。頭好暈,但是意識在暈眩間翩翩起舞了起來,熊也跑跳起來。
“陸梨,今天就讓我們坦誠相見吧。你不要跟我說什麼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這種安慰人的話,我不需要。來,你也喝一口吧。哈哈哈。趁著我現在高興,我不八卦別人了,我就給你講講我過去的事兒吧。”
又喝了一口之後,桌角的輪廓有些圓潤起來。陸梨的聲音像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傳來,煙草的味道也飄遠了。現在好像不需要什麼思考的過程,話語就像一顆堅果從一棵橡樹上掉落一般自然。
“三年前了吧,那會兒我還上大一。你相信嗎,我每天還都是中午之前起床,除去跟孟疊打電話的時間,有大段大段的時間可以看書,聽音樂,看電影,找幾個朋友出去散個步。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做到的。孟疊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那天我過生日,十九歲。就在中心花園,他單膝跪地給了我個戒指。
就那麼細細的一小圈,可是即使到現在,我都覺得簡直是太好看了。原來分手之後我就把那戒指穿上條項鏈戴脖子上了,後來覺得還是給放進抽屜裏比較好。就在那天,就在那天我把第一次給了孟疊。那會兒我們已經在一起有八個月了。我倆就倒了兩杯紅酒躺在床上看我倆以前的照片,然後我突然腦子抽筋跟他說要撓他一百下腳心。他問我如果讓我撓我就會開心嗎,我說對,然後他說那你撓吧。
我撓完一百下,我就看他緊咬著嘴唇眼淚都要下來了,但是他一動沒動。然後我就親了他,然後就把第一次給他了。他後來跟我說,哪怕讓我開心一秒,他都會努力去做,他還說兩個人相愛,就是不會去計較多一點少一點,而是把能夠給我的都給我了。他甚至說這就是他的理想。你聽上去是不是覺得挺傻的,是不是覺得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但是後來孟疊他真的做到了。他沒跟我吵過一次架;每天晚上都等我睡著才掛上電話;鈴聲永遠開到最大,即使再累也會醒過來脾氣溫和地陪我說話;我總是說你就當我半身不遂了吧,打個水什麼的你就背著我去吧,然後他就說你以為呢,我早就當你半身不遂了;我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看的書喜歡的顏色喜歡什麼樣子的花我的壞脾氣我的任性我的膽小我的自欺欺人,他都知道,他跟我說我隻要勇敢地做自己就是給他最大的獎勵。可是你說說我都幹了什麼。
我明知道他重感冒,還讓他給我查資料,因為當天就要把報告趕出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隨便掛他電話;我覺得他飛過來看我就是理所應當,我飛過去看他就是他應該永遠記住的恩情。我是不是特有病,可是那個傻子,他認準了就一直走下去,還總是一臉的幸福。最關鍵的,他有我沒有的對別人好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