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2 / 3)

想要博陸梨一笑的男人就像雪花一樣多。我一直在否認我對她的嫉妒。

“大姐,你餓不餓啊,要不然我先給你拿點東西吃?”

確實很餓,可是餓和想吃東西是兩種概念。雖然我現在感到肚子極其空虛,可是心裏麵的空虛感戰勝了肚子的空虛感,毫無胃口。

“你要是餓你就去吃點吧,我沒胃口。那個什麼,給我點兒酒吧。”

我根本不需要問陸梨還有沒有酒,她肯定有,即使是在專門供博士生分析數據寫研究報告的辦公室裏,也肯定貯存了好幾瓶。陸梨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人質疑,甚至無論怎樣都會有人拍手叫好並助其一臂之力。屋子裏煙草的氣味還沒有散去,但是那又怎樣,導師來了還不是咳嗽兩聲當什麼都沒有聞見。可是陸梨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在那兒笑笑,或是稍微表現出點抱歉的神態,就一切都解決了。這不能完全算作人格魅力,因為很多時候還沒有輪到展現人格。要說是長相魅力吧,也不能所向披靡啊。大約是一種混合的效果吧。況且我自己也有這種體會,就像有什麼東西按著你頭往下點一樣,看著她的眼睛,一切都在無意識當中順利通過了。煙草,酒精,髒話,放到陸梨身上也像古典音樂會一般高雅起來。

真是個神奇的女人。

至於陸梨在酒吧裏的那些事情,我聽傳言聽得耳根都爛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說起她自從來到Z城就沒找過男朋友的時候,就合理化了。怎麼說呢,這麼漂亮的人,如果天天對著一些資料過活,確實挺浪費的。但我心底裏另一個聲音又在說:“這下你就高雅不起來了吧。”

陸梨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細長的手指在兜裏摸索著煙盒。接下來的步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會用左手大拇指推開煙盒,右手中指和拇指拈出一根煙,火苗像是之前被空氣藏起來一樣,一下子就出現了。她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徐徐吐出一口淡霧之後,嘴角上揚地看著我:“真不是我想說你,你說你這種連酒吧夜店都沒去過的小古董,現在大中午要起酒來,我也不敢給你啊。我還是先下樓去給你拿點兒東西吃吧。”

我一把拽住陸梨的手腕,幾乎完全是手掌與骨骼間的觸感:“酒。”

即使是陸梨大約也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我。她可能見慣了我遇到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來和她抱怨,什麼選課麻煩死了呀,房東大姐又跟我一分一分地算賬了呀,某某某又借我東西不還了呀,每次像這種問題,她從來都不怎麼發言,就聽我在那兒像在菜市場提著菜籃子從西紅柿到冬瓜硬要把一頓晚餐的蔬菜統統砍到半價一樣地從一件小事說開去,然後含笑地跟我說句:“說出來舒服多了吧。”

我有一種感覺,她不喜歡說這些事,但她並不反感聽。如果我覺得她會反感,那我肯定很早就選擇閉嘴了。可是現在,我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像被牙齒吞噬了我的語言。一排排的詞語看不清容貌地順著喉嚨擁擠進口腔,喉嚨脹得生疼,口腔也鼓鼓囊囊的。可是這些詞語就一直這麼湧上來,卻沒有覺得有口腔空間不足這樣的問題。就是牙齒,是牙齒把所有這些詞語鑲進了看不見的微小洞裏慢慢消化,以至於空氣什麼都打探不到。所以我需要酒精讓牙齒先醉,牙齒醉了腦子和心才能醒過來。我又想到了那個抱著樹幹的男生。我要像他一樣。

“酒。”

當我第三次重複這個簡單的音節後,陸梨才像從茫然中蘇醒一般,憂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打開了頭頂上方的櫃子。

“我這裏隻剩下朗姆酒了,因為一直沒買可樂,所以就沒怎麼動。你說你一個就喝過百利甜酒的人,快別鬧了,乖。有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把丫給你綁過來下跪。”

“沒事,朗姆就朗姆吧。把瓶子給我就行。”

我像搶一樣地一把拽過懸在空中的瓶子,動作連貫地擰開蓋喝了一大口。

太難喝了。劇烈的咳嗽把口腔裏還沒被吞噬的詞語帶出來幾個,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陸梨,我真的好想回到過去。”

陸梨的表情有些驚訝。

“回到過去?小晴,你怎麼了?大家都想回到過去啊——”

“D城像坨屎一樣。”

陸梨輕輕“哼”了一聲,沒肯定,也沒有否定。

我又扛起瓶子喝了一口,這次嘴稍微張得小了一點,沒至於把喉嚨嗆得像要起火了一般。牙齒稍微醉了一些。

“我真是不明白了,這一天天的是幹什麼呢。我原來想象的大學生活怎麼跟這個一點都不一樣。你說就現在,走在人行道上,走廊裏的,坐在教室當中,或是在圖書館那臭死人的自習室的,那些人,他們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嗎?反正我是不知道。我真他媽不知道我這一天天的是幹什麼呢,是為了什麼。我那麼認真地把書上的每一個字都看了,可是忘記的速度快得讓我覺得自己一宿一宿熬著就是個傻子。我也想在有陽光的下午捧本小說坐在沙發上,一看就是一下午;要不就是和幾個人一起去打會兒排球看個電影。我原來那麼喜歡畫畫,可是當初新買的顏料現在早都已經幹了。大學四年,我沒覺得學出個什麼樣子來,可是連玩兒也沒玩兒出個樣子。我連酒吧都沒有去過,能叫出來的朋友又少得可憐。原來還打扮打扮,現在恨不得就穿著件睡衣出來了。我誰也不關心,連自己都懶得關心。感覺沒有比我更窩囊的了。什麼叫窩囊?窩囊就是你既想往東又想往西,結果發現哪兒也去不了之後就麻痹自己說就中間坐著最舒服,結果到最後,連中間都坐著硌屁股起來了。那能怎麼辦,找個地縫鑽進去?當然窩囊是表象,焦慮才是本質。我現在真是覺得,那些天天去夜店醉生夢死的人都比我過的要好得多,人家至少每天都能圖個美夢。你要說忙,也沒多忙,一天空閑的時間怎麼也得有八個小時。可是這八個小時都他媽打散了分插進另外那八個小時裏了。每一分鍾的空閑,就跟個罪孽要受譴責一般,被另外一分鍾忙碌的陰影壓上去。上個廁所恨不得都得想想論文怎麼寫,結果一回到電腦前麵就又隨手點開了個網頁。看了兩眼視頻之後覺得太耽誤時間了,關上的時候二十分鍾已經沒了。看十頁書就累得不行了,得看眼手機,再看眼電腦,然後又點開一遍視頻,再關上,再看十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