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悠悠地走到何鋅的身邊,努力用這段時間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複雜想法清空。何鋅把熨好的襯衫一件一件掛回衣櫃裏。這個衣櫃像是一道彩虹。所有的顏色都按著冷暖排列整齊。我還能聞到被熨鬥燙過後特殊的清爽氣味。
他最喜歡的,還是身上這件天藍色襯衫。
本想幫幫忙,後來想想,自己也幫不了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把每一件襯衫都如此平整地掛在那裏。
“對了,你應該知道了吧。昨天半夜宿舍樓有個女生在配電間上吊自殺了。”
何鋅說完,把一件黑色長袖襯衫掛到了最左邊。
聽到“自殺”兩個字,我嚇了一跳。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我不知道啊。天啊。”
“唉。你說為什麼有人會自殺。連死都不怕,怎麼會怕活著呢。隻要活著就比什麼都強。”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震驚很快被平息了。這似乎顯得有些冷血。但我想遲早會發生這麼一件事。不是在昨天夜裏,就是在未來的什麼時候。有個學生,她選擇了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
“你知道那個女生是誰嗎?”
何鋅已經掛好了最後一件襯衫,他輕輕關上了櫃門。
“她跟你一樣,都是從Z城來的。是不是挺巧合的?說了名字,但我沒有記住。
隻聽說那個自殺的女生家裏條件挺不好的,冬天夏天加起來,也沒換過幾件衣服,完全是因為學習好靠學校補助。我就認識他們院兩個人,聽他們說她原來得過什麼病。每到夏天的時候總把自己裹得特別嚴實,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看著像是右腿比左腿短那麼一點點。反正聽說她學習特別用功。據說她每天都拿著本書在食堂邊吃早飯邊看,從沒睡過懶覺。不過她好像從來不主動跟人說話,跟她說話她也就是簡單回應兩句,因此久而久之,就沒什麼人跟她說話了。她好像特別怕跟人打交道。她的那間宿舍在樓道最裏麵,無論什麼時候去敲門,永遠都沒人開門。即使聽見她在裏麵走動了,也不會有人來開門。反正是很不合群的一個人,都說從沒看她笑過。”
在Z城的時候我看過對於大學住宿生活的描寫,一個小小的房間,塞進了三張上下鋪,每天睡前總是插科打諢、嬉笑怒罵一陣。屋裏晾著些單薄的衣褲,洗衣粉的味道和著泡麵的味道倒也別有一番風味。但是在D城,地廣人稀,連宿舍都可以自由選擇是單人間還是雙人間。當然,無論哪個選擇都仍舊異常昂貴。
我從大二開始就在老爺車的陪伴下搬去了一個雖然有些遠,但價格是宿舍二分之一的公寓住了。
等等,他剛剛說“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看著像是右腿比左腿短那麼一點點”。難道是?不,不可能,怎麼會這麼巧。
“那她為什麼自殺啊?”
“應該是跟期中那次考試作弊有關吧。你記不記得前段時間,學校把考場的攝像頭全部拆掉了,說是要尊重學生隱私,隻為每個考場配了一個巡邏老師。
結果大大出乎學校意料的是,第一輪期中考試剛開始沒兩天,就有小五十個人被抓到。這小五十個人裏,超過一半都來自Z城。她就是其中之一。”
聽到這裏,我確實想起來之前Z城同學聚餐會的時候,大家還討論起來,說學校終於出了一項利民政策,現在想想也挺諷刺的,更有點後怕,如果經濟學院也在第一輪開考的話,估計我也很可能是其中一個了吧。不不不,不能作弊,我想起以前偷偷把筆記寫在計算器外殼內側的事情,輕輕掐了自己一下。
“所以,學校把她開除了?”
“並沒有。當時就是門選修課的期中考試。學校方麵其實對她作弊的緣由、目的都是一頭霧水,問她,她又什麼都不說。但是無論如何,學校方麵念及她的生活條件,而且又是初犯,之前學業表現也一向優異,就隻是讓她休學一個學期。”
“並沒有給她開除,隻是強製休學一學期,對於作弊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相當寬厚的處理了。”
我聽見何鋅歎了口氣。
“盡管學校沒有把具體作弊的人公之於眾,但學校紀檢部門也有不少Z城學生在那兒打工。結果別人還沒說什麼呢,Z城自己的學生會已經把這當成了奇恥大辱。居然把搜集來的參與作弊的人的名字都印在了半個月前那期Z城校園報的最後一頁,予以警示,像是要劃清界限一樣。”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座D城的校園裏,有幾千名來自Z城的學生。明爭暗鬥的事情不計其數,學生會從未出麵幹預過,卻在劃清界限上表現出了驚人的意誌力的效率。不過這大約也是“眾望所歸”吧。D城所尊重的隱私,卻被Z城校園報自己揭露出來。這算哪門子的表決心?
無風的傍晚讓我的語言也凝滯起來。
我清了清喉嚨,問道:“你還有那期的報紙嗎?”
“沒有。我隻是當時在圖書館看了眼報紙,證明了確有其事。沒想到,當時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現在卻自殺了。也不知道跟這件事的關係有多大。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應該選擇自殺。這樣一來就自己把自己宣判出局了。人生就是這樣,有無數場棋局,無數次機遇。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得到你所需要的。可是一旦死了,就什麼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