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說那個字,威廉,上帝是有耳朵的,他正在聽呢。死便是懲罰,而這正是愛的緣故。用你二分之一的心愛我,而剩下的一半用來愛自己,這樣我們才能合二為一,像蛋黃和蛋白一樣交融。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幸地失去了彼此,我們至少還有自己,盡管那是殘缺不全的。”艾琳娜的聲音冷靜得讓威廉覺得冷酷,他覺得自己像火焰的噴泉一樣的心掉進了結著冰的貝加爾湖裏——美,卻令人心寒。威廉悲傷地感到,艾琳娜缺少愛的激情,那種要把整顆心、整個靈魂都用來愛的瘋狂。他感到孤獨,因為他們的心跳不在同一個頻率。她的眼神和聲音總是淡淡的,就像心也是波瀾不驚的。他感到自己愛的呼喊,像絲一樣地散落在空曠的山穀,激不起一點回音。但是他的心又是奇怪地順從著的,沒有絲毫的不滿和反抗。他溫順地、柔情地把自己交到她的手裏,並且緊緊地、無限依戀地拽著,生怕鬆開那像母親一般的美麗和溫柔。她像母親一樣地讓他渴望著親近,戀愛,依偎,皈依,他甚至想像個孩子似的向她撒嬌,索愛,哭泣,無理取鬧,而她將像個慈祥的母親寵溺著他的幼稚和野蠻。想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短暫的、害羞的微笑。而這個微笑像黑夜裏微暗的火,點亮了艾琳娜的心和眼睛,也使靜默、沉滯的氣氛洋溢起溫暖和愛情。
他們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王子街。冬天夜晚的王子街是像彩虹一樣瑰麗的。而車燈,路燈,商店的白熾燈,城堡的霓虹燈,萬家的電燈,則是造虹的機器。它造出的色彩紛繁的光輪,組成巨大的圈子,把人們吸引到像彗星一樣的廣場上來。他們像兩條親密的魚一樣融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並肩地遊走在洋溢著節日的歡樂與祥和的集市裏。有賣印度香料、佛像和紗麗的小屋,有賣瑞士手工巧克力和咖啡豆的小屋,有賣德國香腸和啤酒的小屋,有賣荷蘭木鞋、木偶和木製鬱金香的小屋……這些具有異國風情的手工藝品和美食,讓每一個流連其中的人都笑意盈盈。而他們也沉浸在這像世界嘉年華一般的幸福中。燦爛的燈光,迷人的喧囂,奇異的芬芳,溫暖的笑臉——如果這美好沒有人共享,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威廉在心裏無限悵惘又無限欣慰地感慨著。
出了張燈結彩的集市,便是星光燦爛的遊樂場。有許多人在此駐足,眼睛裏閃爍著純真的光芒,嘴角上浮現著明媚的微笑。他們默契地在旋轉木馬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美麗的畫麵: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拘謹地、羞澀地、滿足地、貪戀地端坐在木馬上,像膽怯的第一次坐的兒童,又像是訣別的最後一次坐的老人。他們的手緊緊地握住那像黃金製的扶杆,他們的眼睛穿過光線和人臉織成的玫瑰色的霧,深情地對視著。一個年輕的家庭幸福地、歡快地、沉醉地在木馬上飛馳。英俊的父親揮舞著想象中的馬鞭,並大聲地有節奏地喊著“駕”。溫婉的母親抱著嬌嫩的孩子,笑得像是晨光中盛開的絢爛的花朵。而艾琳娜和威廉的眼睛像是在天空中守望著人類的星星,閃爍著晶亮而又柔和的光芒。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也坐在這張長椅上,因為它看起來是如此的孤獨。人們都蜂擁地忙著排隊,忙著坐旋轉木馬,隻有它像被世人遺棄了的玩具,安靜地蹲在這個角落。我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看著,人們幸福的笑臉和炫麗的木馬一圈一圈地旋轉,像童話一般純潔和美好。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些木馬永遠不要停,就讓這簡單的幸福一直旋轉。如果可以,就讓我一直坐在這長椅,默默地守護這一切。”
“隻是單純地看著木馬旋轉,你就幸福了嗎?”艾琳娜微微地側過她的臉,溫柔地端詳著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