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風雪夜歸人(6)(2 / 3)

去往機場的時候,晨光熹微,北京剛剛顯出它的輪廓。我一路上都很沉默,比起二十出頭時出行難以掩飾的興奮和雀躍,如今,在經曆了無數次的離開、遷徙、搬離之後,我終於有了一張所謂的成年人應該有的淡然麵孔。

我唯一感到擔憂的是寄養在朋友家中的那十幾盆多肉植物。

在麗江落地時,我給阿牛哥打電話說,我到了。

他的普通話仍然帶著很嚴重的口音,與我當初剛剛認識他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

坐在去往古城的車上,往昔的一幕幕從記憶深處爭先湧出,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或者說,我一直在強迫自己忘記。

忘記曾經走過的每一條石板路、大同小異的店鋪,忘記鮮豔的植物、藍天白雲,忘記某一個路口和曾經坐在那個路口等我的人。

直到我的雙腳真的踏上這片土地,這時我才明白,其實我一直以自己的骨血供養著這些回憶。

幾年前我在廈門跟一位台灣大叔聊天,他跟我講,人一生的精力十分有限,因此在年輕的時候,盡量不要走重複的路,不要把時間過多地用在曾經去過的地方。

我很虛心地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活成了一頭飲彈的動物一路奔跑,從不回頭。

三年後我所看到的麗江,與三年前有什麼不同嗎?這幾年,關於這裏的電視劇和旅行書籍層出不窮,麗江更紅了,來來往往的遊客也更多了,三年前我從大石橋上過去隻能側著身,而現在,我遠遠地看一眼就會轉頭回旅館。

當初隻有新城有一家KFC,現在連必勝客都開起來了。有幾家旅館起過火,老板不知所終,我在七拐八繞的古城裏轉著轉著就看到了一片燃燒過後的廢墟,焦黑的木頭,煙熏過的牆壁,厚重的灰塵。我想了想,摁下了快門。回旅館跟阿牛哥聊天,問他,現在每天都這麼多人嗎?他一邊沏茶一邊點頭,是,現在已經沒有淡季旺季之分了,每天都是旺季。

在這個地方,這麼多南來北往的人之中,不乏養眼的同性或者異性。吸引很容易,但真正的鍾情乃至廝守,能有幾人?

誰會在一千天之後重新來到一切故事開始的起點,誰有這樣的勇氣去緬懷一段與生命等重的情感。

我有。

隻有真正失去過的人,才知道失去是什麼意思。某一種理想的生活陡然毀滅,在相當長久的時間裏,隻有朽木和焦土作為它曾經存在的依據可供追尋和緬懷,就像我拍下的那座大火之後的旅館。曾經最喜歡的那個地方,再去一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幻滅。可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這裏。不是電視劇裏的麗江,不是旅行書籍裏的麗江,不是各種香豔傳說的背景麗江,不是男男女女拿著酒瓶在曖昧的燈光中眼神來往如織的麗江。我想念的是,在我二十二歲時,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長途旅行。我想念的是背著小背簍,跟在阿牛哥身後,嘻嘻哈哈地去市場買菜。我想念的是8月的夏季夜晚,有人彈著吉他唱《加州旅館》,深夜裏,所有店鋪都已經打烊,我們牽著手去吃牛肉麵。每個古鎮的樣子看起來都差不多,重要的是,你的故事發生在哪裏。

三年後,當初一起合夥開旅館的人已經走得隻剩阿牛哥,其他的都已經回去故鄉,結婚,生子,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

當初愣頭愣腦的阿牛哥,現在儼然一副老板的模樣,我們聊起當初的那些人那些事情,彼此都有些唏噓和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