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張張的趕去投胎嗎?”
她的耳朵裏全部沒有聽到。
“公子……”那一定是你吧,是你吧,是你吧……
終於,她靠近了牛車。
刹那間——
“岑岑”幾聲,刀劍出鞘——
“什麼人!”為首的護衛將劍一揮,直抵十三的喉嚨。
十三猛然頓住腳步:“我……我要見他!”她指著前麵的牛車,因為激動,她哽咽得要說不出話來,隻能用手拚命地比劃著,指著牛車。
“放肆!牛車裏的人,也是你想見就見的嗎?”那人大喝一聲,“馬上離開,否則就取你的性命!”
“可是,我要見公子……”
牛車裏的男子心中忽然一滯。
“將軍,後麵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淡漠疏離的聲音透過厚重的幕簾從牛車裏傳來,這名叫做殷真的男子,便是這虛空之境最大的霸主,當今的青王。
他穿著茉莉花色的深衣。
穿著深衣的話,應該會透出一些儒雅之氣吧。如果是一些粗人穿了深衣,倒會顯得不倫不類了。
可是,他穿著深衣,眉宇間,卻盡是暴戾之氣。
奇怪的是,即使是這樣的搭配,卻沒有讓人覺得有絲毫的不妥。
青羽朝後麵看了看,回道:“稟公子,好像隻是一名不自量力的刺客。”
“刺客?”殷真的嘴角勾一勾,“本公子的命真的這麼多人想要嗎?”
“不敢……”
“你去,好好的處置,要讓那些想要本公子命的人都知道,他們最後會落得何等下場。”殷真的話,一字一句說得緩慢,猶如冰錐子一樣淩厲。
“是。”青羽策馬而去。
嘴角的笑容隱去。
梨花般的麵容上,此刻隻餘下戾氣,猙獰可怖。
“還不快走!”護衛明顯地不耐煩起來。
“我要見……”
寒光一閃,劍鋒迎麵刺來——
十三咬牙,絕不行!她一定要見到牛車裏的人,那一定是公子!她轉頭,朝牛車衝去。
“喂,站住!”
“快站住!”
身後傳來一陣陣咒罵聲。
有護衛舉起了劍,朝十三的背後刺過去。
寒風中,劍鋒閃著銀光,如冰雕的一般,直直地朝著十三飛過去。它刺破寒冷的空氣,發出“素素”的聲音。
十三奔跑著……
身後一道寒光衝破雪幕……
“公子!”她的心裏大聲地呐喊……
“噗”的一聲。
十三站住腳步。她感覺到了從背後傳來的一陣一陣的劇痛,以及溫熱的鮮血如花朵一般在背後綻放。
公子……
那,是你吧。
有陰影從天籠罩下來。
十三艱難地抬起頭……
“天,是你……”青羽看清地上女子的麵容,倒吸一口冷氣。
碧丘城外。
淩陽宮。
正殿,風暖鸞翔。
殿內一片寂靜無聲,淩陽宮的總管,內臣霍子閔帶領著淩陽宮所有的內臣內婦跪倒在地。殿外跪的是宦官和侍女,宮人和宮女跪在更外麵。
而賤民,是連跪拜青王的資格都沒有的。
青羽和馥頻公主安靜地垂目站在一側。
大殿之上,鏤金虎椅,有男子身著碧藍色玄端,目光似漫不經心,卻依然淩厲如刀!
內臣高陽站在一側,朗聲道:“今大王前往王陵拜祭,路宿淩陽宮。爾等有機會服侍大王,應叩謝天地之恩德,謹言慎行,不得有絲毫差錯,否則殺無赦。”
“大王千秋……”
霍子閔領頭高呼,接著是數百名王奴齊聲高呼——
“大王千秋!”
殷真似乎對眼前的一切十分滿意。
他的嘴角微微勾了一勾,才轉頭對馥頻道:“寡人聽說,王姐打算長居淩陽宮?莫不是王宮內有什麼伺候不周的地方,王姐心裏怪罪寡人了?”
馥頻急忙道:“不敢。”
“不敢?”殷真冷冷一笑,“王姐前腳剛出城,司馬明大人就上書,請寡人為太後修繕西宮,寡人還以為,王姐是嫌西宮破舊了。”
馥頻愣了愣。
司馬明崇晏是她的親舅舅,是太後的親弟弟。
“舅舅他……”她的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
“明大人昨日在府中突發急病,已經去了。大王仁德,以厚禮葬之。”高陽態度傲慢,語氣裏有一種下人不該有的嘲諷。
因為知道青王對太後和明家厭惡,所以他也敢騎在公主的頭上了。
馥頻的身子晃了一晃,險些跌倒。
“謝大王。”
殷真勾勾嘴角,點點頭。
“多住些日子,該回宮的時候,隻要王姐說一聲,寡人派禦騎來接王姐回宮。”他微笑著對馥頻公主說道。
“是。”馥頻眉目恭順。
這個曾經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公主,太後手裏的掌上明珠,也在朝權的更替中淪為有名無實的公主,隻能守著虛有的榮華富貴,小心翼翼度日如年了。
這一切,竟與雲浮夫人是這樣相似。
鼻腔間輕微的哼了一聲,青羽起身,在眾侍從的服侍下,離開風暖鸞翔。
直到殷真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很久,馥頻確信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之後,才黯然流下淚來:“舅舅,太傻了……”
他還以為明家是當初那個明家嗎,還以為是可以為所欲為一手遮天的那個明家嗎?明家呼風喚雨的日子早已過去,父王已薨,而現在坐在王位上的,是她叔叔的兒子,是她的堂弟更重要的是,她的堂弟最信任的那個竹太傅,她同父異母的哥哥殷風,怨恨母親到骨子裏!
若不是因為青羽有功,恐怕她也早就和舅舅一樣,被青王殺雞儆猴了吧。
“頻兒……”青羽扶住她的肩。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殷真最信任的人是殷風!是你把他從明國帶回來的,不是嗎?他和殷風之間到底,到底……”
是什麼關係!
就是因為殷風,所以明家才被迫害到這個地步!昔日的榮華一去不複返,她的那些親人,舅舅姨娘,一個個地被迫害至死!下一個,就是她的母後!
青羽閉眼。
那是他不能訴說的一段故事,這個世界上知道這件事的人,隻能是僅有的四個人!
“公主,大王請公主和駙馬前去一起進膳。”忽然有一個恬淡溫柔的女子的聲音響起。
馥頻急忙收起眼淚。
“茉落姑娘。”她努力朝著茉落笑著。茉落溫溫一笑,不做言語,仿佛方才並未看見馥頻臉上的那些淚水一般。
在侍女的攙扶下,馥頻款款離開。
青羽怔了片刻,才抬步跨出風暖鸞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有一絲恍惚,好像走在前麵的茉落忽然回頭,笑意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下猛然一擊。
他明白,在這些宮殿裏,青王的眼線是無處不在的,剛才馥頻的那一番話,恐怕此刻已經傳到青王的耳朵裏了。茉落那含義不明的一笑,仿佛是在警告他——
若是說出那個秘密,哪怕是一個字,他和馥頻都會立即斃命。
那個不能與外人道的秘密,這偌大的虛空之境,隻有他,公子淺,茉落還有青王本人知道——
青王殷真,就是當年出雲城裏那個公子源墨。
當年在出雲城外,在最後的關頭,仍是源墨的殷真體內的禦風術術終於破體而出,那一刹那——
風起雲湧,卷起千堆雪,遮天蔽日。
他從未見過有一個人,竟能擁有這樣強大的禦神術,仿佛是積累了許久,如火山一樣在一瞬間噴薄而出,就連身經百戰的他,在這樣強大的術之下,也昏迷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出雲城。
於是他向源墨講明了一切,關於源墨的身世。
實際上,源墨並不是雲浮夫人與源藺將軍的兒子,他是裕德青王殷子初的兒子,當年的長昊之戰,打了整整三年之久,仍是王子的殷子初領軍與源藺將軍對抗,他的愛妾燕姬隨軍前往,在第三年的時候生下了一名公子,取名真。
公子真出生後不久,明軍大麵積反攻,青軍戰敗,殷子初落荒而逃,將燕姬和公子真都留在了軍營裏。燕姬知道自己沒有生還的可能,便將公子真交付給大將軍遲晉。
“賤妾死不足惜,可公子真是王子初的血脈,請將軍一定要救他!”燕姬對遲晉將軍說了這樣的話。
遲晉將軍臨危受命,答應一定保護公子真。但是青軍大勢已去,明君將軍營團團圍住,隻能拚死一搏。在最後的關頭,遲晉將軍把劍抵在了源藺將軍的喉頭,隻要他一使勁,源藺將軍必死無疑,可是他卻放棄了——
“青軍大敗,遲晉理應自問謝罪。可是這孩子是無辜的,請將軍放他生路。”
遲晉將軍在源藺將軍麵前自刎了。
源藺將軍以為公子真是遲晉將軍的骨肉,為了報答他不殺之恩,便將孩子帶回明國,又謊稱是他與雲浮夫人的兒子,將他撫養長大。
源藺將軍和雲浮夫人至死都不知道源墨的真實身份呢。
裕德青王後來得知了這件事情,感慨萬分,暗中派青羽前去明國,為他探尋公子真的下落。
那時候,青羽已經在朝廷權鬥之中投靠了王子初。
雖然他身為青後的女婿,可是也清楚地知道,青後氣數已盡。為了保護自己和馥頻公主,他選擇了站在王子初的一邊,如同如今他又選擇成為宣武青王的人一樣。
於是青羽便趁為明王祝壽之際,來到明國,潛入將軍府中。他在結草堂看到了遲晉將軍的牌位,因此更加肯定了這個傳說,在幾次觀察公子源墨之後,發現他對禦水術更是一竅不通,因此便確定,公子源墨便是當年的公子真。
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源墨毫不猶豫地跟隨他到了青國,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成了王子殷真。
而青羽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之後,便逐漸與王子殷真疏遠了。等到他再次注意到王子殷真的時候,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彼時,王子風,也便是竹鳳淺忽然回國,在朝中一些勢力的支持下,他重新入朝。憑借在明國的師生之誼,竹鳳淺成為了王子殷真的太傅。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對師生,已經成為了青國權力的中心。
裕德青王對王子真心懷愧疚,因此深信不疑。而因為要壓製太後的權勢,重用了與太後有仇的竹太傅,不過半年,朝中的事務便都落入了王子真和竹太傅手中。
朝中大臣心懷不滿,幾次三番上書,都被裕德青王駁回。
“要成為我的盟友,還是我的敵人,請將軍自己選擇。”後來,王子真對他說了這樣的話。
他說話的時候,是微笑著的,可是眸子裏透出的戾氣,讓久經沙場手染數千萬鮮血的他,都不寒而栗。
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知道王子真的過去,於是隻能選擇和他結盟,否則他將來的下場就是死。而選擇和王子真結盟,將來有一日太後大勢已去,他也可以保護馥頻公主。
於是,他也加入了王子真的陣營。
他親眼目睹了王子真猙獰可怖的麵目——出雲城裏那個被人嘲笑,自負自卑的公子源墨,已經在失去心愛的女子的時候,在目睹母親死去的慘狀的時候,死了。
他甚至對裕德青王下手。
“我不能再等!”在明宮傳出雪姬已死的消息之後,他說了這樣的話。
捏造遺詔,逼死裕德青王,他成了這虛空之境的霸主。沒有任何的懸念,那一點點小小的阻撓,也輕而易舉地解決。
然後——
兩年磨練,養精蓄銳,一朝發兵,攻破出雲城,十日屠城,血流成河!
明王昭祝落入他的手中。
他始終記得那一日——
天,居然晴了。
漫天的紅霞,和地上橫流的鮮血一樣耀人眼眸。
押送昭祝的囚車,在一片白雪和鮮血中緩緩駛來,蒼穹寂靜,萬籟無聲,車輪發出碌碌的滾動聲,分外刺耳。
囚車中,昭祝一身泥濘,披頭散發。
囚車停下。
押送囚車的士兵退至十裏之外。
青王的牛車,這才緩緩地駛過去。守衛在牛車周圍的,隻有竹鳳淺,他,還有茉落——當今青國,他們四人已經成為最高權力的象征。
竹鳳淺主政,他領百萬青軍,茉落則代替王後,是青王宮實際上的統領。
牛車在囚車前停下。
茉落打起幕簾。
青王下車。
他穿上了青王登基或者祭天時候才穿的玄黑色冕服,用金線繡滿了十二章紋,頂上的冕冠上,鑲嵌著五彩的寶石,在這樣的霞光下熠熠生光,腰間的紅色腰帶——那是多少戰士和俘虜的鮮血所染成的,才有這樣鮮豔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