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眸,落在十三的臉上。
十三呆呆地望著她。
這——
是瑰寶閣的老板,悠幽?卻為何與上次見到她的時候的模樣,判若兩人?
悠幽看出她的想法。
“嗬,”她掩嘴,“你忘了我是個易形人嗎?”
哦,對了,悠幽老板是個易形人,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化成別人的模樣,不過這種易形十分容易被識破,隻要禦神術的造詣高一些。
可十三卻無法識破。她還沒有控製自己的禦神術的能力,也不能說有什麼造詣。
她點點頭,算做致謝。
“咦,原來傳言是真的,你果然不肯說話呢。”悠幽驚訝。她湊近十三,神秘一笑:“怎麼,是不願意伺候明王?公子源墨有什麼好的,聽說他現在已經快死了呢。”
十三猛然瞪大眼睛。
什麼?
“將軍府勾結青國,大王下令,滿門抄斬。”悠幽擺弄著那些首飾。
十三騰地站起,轉身要奔出去。
悠幽拉住她。
“你出去,也救不了他。”她微笑著,在十三的耳畔輕聲地,仿佛夢囈,“要和明王鬥,如今,你,我,還是源墨,都沒那個能力。”
要和,明王鬥。
我,公子,你……
悠幽……
“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尋死。”悠幽笑著,手撫上十三的發,“千萬不要尋死,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以後,你要等的,就是那個以後。”
“你,到底是何人?”十三終於說出連日來的第一句話,卻帶著微顫的恐懼。
“我……不過是一個,要報恩的人。”悠幽一笑。
“我有恩於你?”
“不。”
“那是公子?”
“也不。你無需追究,那個人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如今我隻是奉命告訴你,活著。”
活著。
“我……”
“這顆珠子,的確很配雪姬。”悠幽忽然嫣然而笑,手一拂,一顆奇異的珠子已經在她的手上,用一根銀線穿著。
她替十三戴上。
十三在窗前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月光都灑在了她的腳下。
身後偶爾會有傀儡走過,她仿佛都渾然不覺。那些傀儡的臉是一模一樣的,連裝扮都一模一樣,沒有人能將它們區分開來,除了將它們製作出來的傀儡師。
連霽月也不可以。
昭祝負手站在殿前,月華下,他英氣的雙眸仿佛都閃著光。
若不論別的,他的確是一名合格的君主呢。可是十三就是對他喜歡不起來。因為他迫使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啊。
而且,他要殺了公子啊。
“悠幽老板來的時候,好像跟她說了些什麼。”霽月這樣對昭祝說道。可是因為她不能見客,所以也不知道悠幽到底說了什麼。
原來打算用術去聽,但是這是行不通的。因為悠幽的禦神術造詣也很高。先王曾想聘請她進宮來教授幾位公主,她卻拒絕了。
“我可不想呆在王宮那種地方。”悠幽就這樣直白地對先王說道。
這個世界上,能夠從容地麵對著一位君主,卻總是帶著不以為意的笑容,言談之間毫不避諱的,也就隻有竹鳳淺與悠幽這對師兄妹了。
如果使用禦神術去偷聽,一定會被悠幽發現,而悠幽也會用禦神術來阻止,所以她沒有去嚐試。
“還能說什麼?”昭祝有些不以為意,“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也許隻有等昭源墨死了,她才會真正的死心。”
“陛下真的要處死公子源墨?”
“當然。”
“那麼雲浮夫人呢?她可是陛下的親姑姑。”
“將軍府勾結青國,她自然要死。”昭祝一揮手,表示自己不要再聽。
霽月沉默。
可是,如果公子墨死了,那麼雪姬還能活著嗎?
十三得知明王要處死公子源墨的時候,正站在院子裏發呆。
她的手猛然一顫,手裏拿著的一片綠葉應聲而落。
嫋嫋地飄落在地上。
霽月輕輕一笑:“大王下令,今日就要處死雲浮夫人和公子源墨。”
十三怒目,那意思仿佛是在說,他敢。
“這時候,應該已經押赴刑場了吧。”霽月隨手一揚,附近的一隻傀儡慢慢地走過來,“是已經押赴刑場了吧?”
那隻傀儡僵硬地點點頭。
“再過不久,他們就死了。”霽月看著十三。
“他們如果死了,那雪姬也會死。”十三終於第一次開口對霽月說話。
她的聲音很稚嫩,很甜,可是因為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來的,顯得還是有一些尖銳。
霽月一笑:“是嗎?”
“是。”十三堅定地點點頭。
“公子墨死了,你也就死了。你死了,薄煙輕霧,和將軍府所有的人,就都死了。”霽月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帶著笑容。
如孩子一般單純的笑容。可是那聲音卻帶著強烈的威脅的意味。如果她死了,那麼大王就會處死將軍府所有的人,如果她肯活著,那麼死的就隻有源墨和雲浮。
這是她進獻給大王的主意。
十三也聽出了霽月的威脅——如果她死了,就要殺死將軍府的所有人。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霽月。
“怎麼樣呢?”霽月笑著問她。
反正公子源墨和雲浮夫人都是要死的,她隻能選擇救其他人,或者不救。霽月想十三一定會選擇救吧。
何況她真的會為公子墨去死嗎?霽月並不相信。
“不要這樣看著我。”她微笑著,看著十三,目光清澈。想霽月這樣從小與世隔絕的女子,目光一定是清澈得和泉水一樣的吧。“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雖然她才到挽發的年紀,雖然她對外麵的世界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可是她知道,隻要是昭祝想要做的事情,她都希望幫他達成。
是在什麼時候呢?
在無數個隻能與他交談的日日夜夜,在他偶爾給她的一個關切的眼神,在他一轉身的時候甩開的袖子。
他是她生命裏唯一的男子,她毫無選擇地愛上了他。
十三轉身要走。
霽月擋在她的麵前:“姑娘要去哪裏?”她的聲音甜甜的,和她的笑容一樣。“要去救源墨嗎?這裏可是王宮,你以為你能走得了嗎?”
霽月仿佛是早有準備一樣,她的身邊出現了五隻傀儡。四隻在她的周圍站好,其中一隻在四個之間跑來跑去,最後也找了一個位置站好,於是它跑過的地方,就畫出了一個五芒星。
霽月被保護在五芒星裏。
十三站在五芒星外,她憤怒得無以複加。這群人,居然為了一個所謂的“雪姬”,要殺掉公子!“公子可是源藺將軍和雲浮公主的兒子!”藺將軍為明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難道這一切都已經不值錢了嗎?
她憤怒極了。
周圍的空氣隨著她的怒意而越來越寒冷。她穿著王後的藍鳶尾顏色的祿衣,袖擺寬大,直直地垂落下去。慢慢地也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果然,又呼喚出雪來了。”霽月輕輕地笑道。
如果說她不是雪姬,還會有誰相信呢?
她早就預料到雪姬動怒的時候,會呼喚出禦雪術,所以她早就讓人在聖女殿周圍畫下了一個大的五芒星,讓雪姬無法衝出屏障。
她又畫了一個五芒星來保護自己。
就讓她發泄一下好了,發泄完了她隻能選擇活下來,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可是她好像低估了雪姬的能耐。
雪漸漸地落下,從開始的一絲絲雪絲到越來越大,成片成片竟如葉子一般,紛紛揚揚地蓋下來。
雪那麼大,她都幾乎要看不清楚五芒星外的十三。
看不清楚她漆黑的眼慢慢地變成了深藍色,她的唇邊漸漸勾出淡淡薄薄的笑容。
在外麵的雪越落越大的時候,忽然——
一片潔白的雪花穿透五芒星的屏障,落在了地上所畫的五芒星的線條上,將那根線截為兩段。
五芒星出現了缺口。
霽月開始有些慌張起來。她急忙揚手拂開那片雪花。五芒星又完整起來,然而——
繼續有雪落進來,還越來越多。
那些雪花好像長了眼睛一樣,隻落在有五芒星的線條的地方,很快就把所有的線條都覆蓋住了。
五芒星消失了。
五隻傀儡被皚皚的白雪掩埋。
那些雪花忽然旋轉起來。
沒有風,它們卻自動地旋轉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宮人們呼喊著躲到屋子底下,“怎麼下雪了?”在皇宮裏居然又下雪了!又是那個雪姬幹的嗎?
“雪,是雪!”
宮裏慌亂成一片。
“哎呀!”
人們驚慌奔走,害怕得哀號著。
霽月在風雪中呼喊:“五長老施法!”那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風雪。刹那間,有光芒在聖殿之外索索地飛起,在空中交織出一個巨大的五芒星,將聖殿籠罩在裏麵。
霽月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絕不能讓雪姬離開這裏。
天空中忽然一片昏暗。
霽月抬起頭來,隻見雪鳳在半空中盤旋飛舞著,哀嚎著要衝下來,可是它一觸及五芒星,便被看不見的力量狠狠地反彈出去。
“蔽天!”十三心疼地喊她,她轉過頭,怒目:“霽月姑娘,我並不想做什麼雪姬,我也不是什麼雪姬,為何你們一定要緊緊相逼!”
霽月道:“我隻知道,雪姬隻能為明王所用。”
“我不是雪姬!”
“你是!”
“如果我是雪姬,我也絕不會為明國祈福,我會一輩子詛咒明國,國破山河亡!”她狠狠地發誓,那眼底的光芒如斯冰冷。
她絕不會!
霽月輕輕一笑:“隻要明王得到雪姬,那無論怎樣都無所謂。”隻要得到雪姬,那就能得到天下,就能完成明王一統天下的霸業!
這是他所希望的,也是她所希望的!
“詛咒,也不害怕嗎?”風雪中,她的麵容忽然沉靜下來。臉上的怒容不知何時已經褪去,她看著霽月,看著這在風雪中的明國聖殿,她的心裏,忽然蒼涼一片。
公子,要死了啊。
是因為,她是那什麼該死的雪姬,她害死了公子,害死了那個,她想要守護一輩子的男子,那個,說過要為她建造一座望星樓的男子。
“太空之神在上,大地之母聽我禱言,若我真是雪姬,我以這蒼茫白雪的名義,詛咒明國——國破山河盡!”
出雲城外。
雪如幕簾一般地垂落著。身著盔甲的王軍如銅牆鐵壁,雪落在盔甲上,結出一層厚厚的霜。水藍色的明軍旗幟在雪中垂落不動。昭祝帶領著明軍,攔住了在刑場逃離的雲浮和源墨。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青羽將軍,即使青王威震天下,你敢帶走我的人,我也還敢殺你。”
青羽長鋏擋在胸前。
“這個人,青羽一定要帶走。”
“你這樣做,讓寡人不得不懷疑將軍府勾結青國是確有其事了。”原本什麼在將軍府搜出雲浮勾結青國的證據,都隻是他為了誅殺源墨而找的借口而已,可是如今看來,似乎不隻是借口了。
“既如此……”
他輕輕一揚手——一時間,腳底下的冰層崩裂,清澈的泉水如龍一般盤旋著衝上雲霄,交錯糾纏著,直直地朝三人衝去。
青羽念動咒語,喚出深藏體內的禦神術。
是啊,那深藏在他體內的禦神術。自從離開雪國之後,多少年來他不曾使用過禦雪術。在戰場上,他殺敵無數,卻從不使用禦神術。
他身懷高超的禦神術,可是卻再也不肯使用。
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再使用了。他肩負著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要把源墨帶到青國。禦雪術從他體內深處衝出來。
有人說,青羽的禦神術是雪國之內最為強大的,青羽和青翼,是為了守護雪國而生的,因此,這樣強大的禦神術被埋藏在體內那麼多年之後,一旦衝破軀體重見光芒——
雪猛然下大了。
大朵大朵的的雪,旋轉著從蒼白的天空旋轉下來。盤旋著的水龍因為這低溫而凝滯在半空中。“使用禦雪術嗎?”昭祝勾起一個笑,“看來源墨對你真的很重要啊。”既然如此,源墨就更加要死。
“以水之名,以王之尊,我呼喚禦水神術。”
他身後的幾名陰陽師,將食指抵在人中上,開始念動隻有陰陽師才懂得的咒語。
冰柱融化。
昭祝輕聲一句:“源墨,去死吧。”強大的水流,如水龍一般交織著,衝向源墨一行四人。
青羽召喚出更強大的禦雪術。
禦神術帶出了他體內對雪國的愧疚,他仿佛看到了眼前的雪國將士,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的樣子,血汙了他們的臉,可是那眸光卻異常地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