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輕霧端了清粥小菜出來,交予十三。
“好了,知道了這些,你可要懂得避諱。如果在公子麵前說漏了嘴,怕是會惹得他大發雷霆,到時候夫人也救不了你!”
十三不再說話。
竹先生說過,這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
她想,或許公子和竹先生之間,有一些不願意被人所知道的秘密吧。
從廚房到小院之間的長廊並不短。
十三端著熱騰騰的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不敢有絲毫的閃失。
路過第一個拐彎處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輕輕的,仿若無聞的。
後來想起來,若是當時她沒那麼在意,或許就會當做是風雪的聲音而忽略了。
但是她卻注意到了。
循著聲音望去,隻見廊子的那一頭是一扇緊掩的門,門上的匾額上,有“結草堂”三個字。
“結草堂……”
結草。
這是一個古時候關於報恩的故事。
那是天曆前112年的一個夏季, 晝王出兵伐西南部落邯,王軍和邯兵在上古嶽平原交戰,王將都周與邯將杜歸相遇,二人撕殺在一起。
正在難分難解之際,都周突然見一老人用草編的繩子套住杜歸,使其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當場被都周所俘,使得都周在這次戰役中大邯師。
王軍獲勝收兵後,當天夜裏,都周在夢中見到那位白天為他結繩絆倒杜歸的老人,原來他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亡魂。
“感謝你沒有讓我的女兒陪葬,而是讓她改嫁了。”
那位老人這樣對都周說。
原來,都周的父親有位無兒子的愛妾。他在生病之初對都周說道:“我死之後,你一定要把她嫁出去。”
不久父親病重,又對都周說了這樣的話:“我死之後,一定要讓她為我殉葬。”
等到父親死後,都周沒有把那愛妾殺死陪葬,而是把她嫁給了別人。“人在病重的時候,神智是昏亂不清的,我嫁此女,是依據父親神智清醒時的吩咐。”
都周這樣對眾人解釋。
從那以後,結草便成了報恩的代名詞。
這麼說起來,結草堂也應該是和報恩有關係的了?
十三這麼想著,心裏雖然好奇,但是卻沒有走過去看。如果再不快些的話,手裏的粥就要涼了,公子生起氣來,可是十分的可怕呢!
入夜。
夜裏的王城是極為危險的。
所有的老人都會這樣教導孩子。
因為王城是一個國家權力最高地方,也是爭權奪利的遊戲最為激烈的地方。百姓們生活在這裏,往往會受到最為嚴苛的壓迫,窮苦的百姓看著達官貴人的錦衣華服,或許會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感慨來。
在這種狀況下,各類負麵情緒充斥著整個王城,與之俱來的便是怨靈的出現。
傳說有人在夜裏看到成群結隊的惡鬼迎麵走來,也有人因此而丟了性命的。
這便是人們口中說的“百鬼夜行”。
窗外依然下著細細綿綿的雪。
十三安然地睡在屋子裏。
忽然,好像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十三警覺地睜開眼睛,披了衣服起身開門。“或許是公子醒來餓了,讓她去廚房拿東西吃吧。”她的心裏這樣想著。但是開門了之後,卻看不到有人在門外。
她的心裏害怕起來。
退後一步向要把門關上,然而麵前卻忽然出現了一隻小小的飛蟲,在夜色中還有淡淡的黃色的光芒。
“難道是竹先生的式神嗎?”
這麼想著,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小蟲邁了出去。
她的小屋在公子的屋子的西麵。
跟隨著小蟲子一路沿著白天去廚房的長廊走去,在拐彎處的時候,小蟲子居然轉換了道路,往結草堂的方向去了。
十三心中猶豫了一下,然而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支配了她的身體,她的猶豫沒有傳達到她的肉體上。
她一步一步地走進。
發著亮光的小蟲,在她麵前忽高忽低地飛舞著,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跡。
她終於站在了結草堂前。
深紅色的木門緊掩,門上落了鎖——
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十三的心底忽然浮現一個念頭:這是一把青銅鎖,鎖身上鐫刻著複雜的圖案,仿佛是一種古老的祭文。
她伸出手去。
然而,在手尚未觸碰到青銅鎖之前,卻聽見輕微的一聲響——
門居然自動打開了!
而那把鎖,安然地掛在門上,沒有一絲晃動,仿佛一開始,這門便是打開的。
那發光的蟲,憑空地消失了。
十三走進去。
迎麵便是一扇屏風,看不清楚屏風上的畫像。
從屋子高高的橫梁上,有素白色的幔帳垂掛下來,沒有風,幔帳是死氣沉沉的,無一絲波動。
她繞過幔帳。
腳步頓時停滯在那裏不能再上前一步。
對麵不遠處的黑暗中,有兩隻慘白的燭火,燭火之間赫然擺放著一個牌位。青煙繚繞之間,拿牌位上的字森然可怖,扭曲得仿佛是一尾絞動的蛇。
隻是,依然是看不清楚牌位上的字。
大將軍是為國捐軀,他的牌位被供奉在明國的忠仁祠堂,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那麼,在將軍府裏這個牌位,又是誰的!
她伸出手去。
極力地想要夠到牌位。
她想要看清楚牌位上的字——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十三,你怎麼還沒有起來!公子在屋子裏大發雷霆呢!”是薄煙的聲音。
那憑空消失的蟲,忽然出現在她的麵前,且越飛越近,最後那光芒越來越耀眼,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趕緊拚命去揉,努力地睜開眼睛——
十三發現,自己正在自己正蜷縮在溫暖的被窩中,房門被薄煙敲得“砰砰”作響。
原來竟隻是一個夢境而已!
待她梳洗了趕到公子屋裏的時候,源墨已經在薄煙的伺候下洗涮了,換好了衣服。見十三進來,源墨雙眉微皺,不悅道:“主子都已經換好衣服打算出門了,做丫頭的才起來,雲夫人可真是買了個好丫環!”
十三心虛,趕緊展開笑容甜甜地:“公子,今天也要去找竹先生嗎?”
源墨輕輕哼了一聲,提腳便走並不作回答。
薄煙推了她一把:“還不快跟上伺候著!”
門外已然備下了牛車。
牛車無棚,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在上麵。趕車的男子蜷縮在車上,仿佛沒有察覺到主人的到來。
源墨率先上了車,十三趕緊隨後跟上。
這時候,牛忽然邁開腳步走動起來。
毫無預兆的,甚至沒有看到趕車人的動作。
十三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而沒有發問。
她知道,這一切或許都是術,而薄煙說過,在公子麵前是不允許提起術的。雖然她對此深感懷疑,然而卻知道有些事情閉嘴總是對的。
而且她的腦子裏,此刻滿滿的都是夢裏那個古怪的牌位。
那到底是誰的牌位?
天空依然是蒼茫的,據說從六年前雪國亡國的那一日起,天空便再也沒有呈現過蔚藍的顏色。
道路兩邊的角落處,蜷縮著不少雪國的難民。他們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卻不是因為雪的寒冷,而是因為對未來的渺茫的恐懼,對下一刻生死的無法確定。
“好可憐……”源墨從十三的嘴型裏讀出了這樣三個字。他斜睨了一眼那些難民,隻覺得心底是一片漠然。在他的心裏,從未出現過“可憐”這兩個字。
他隻知道,從年幼的時候開始,他便承受著世人“野種”的罵名,對術的一竅不通,讓他自卑到了極點,他甚至有些相信世間的那些傳聞了。
可憐?
難道他不可憐嗎?
這麼想著,眼底竟浮現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牛車經過集市。
十三看見一群人圍了在一邊,仿佛在議論什麼。
牛車從人群邊上經過,十三踮起腳努力朝裏麵張望著,發現居然是幾名身著華服的公子,在調戲一名賣藝的姑娘。她心中一急,大喊道:“公子,你快看!”
這樣一喊,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了過來。
源墨心裏一沉,低聲喝道:“多管閑事,快坐下!”他一眼便看到,人群裏身著玄黑色袍子的,正是信臨侯之子培風。
十三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公子的不妥,急道:“公子,他們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民女,難道不該管一管嗎?”公子的母親是公主,那這明國的事,也該有一份責任才對。
這時候那群公子似乎已經把興趣從賣藝姑娘的身上轉移了過來,他們跟在牛車的後麵,遠遠地嘲笑:“哎喲,那不是公子墨嗎?怎麼,又去跟竹先生學習禦神術嗎?”
“別白費力氣了,反正有你的好娘親照拂你,這一輩子吃穿又何須愁呢!”
“哎,等到雲浮夫人人老色衰的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男人肯照拂這個野種呢!”
他們在背後發出這樣的嘲笑。
馬車漸行漸遠,這聲音也漸漸地散去了。
十三不安地坐下,小心地打量著公子的神色。
她知道,方才自己闖了大禍了。
原來薄煙姐姐的警告,並不是毫無根據的。那些人著實可惡,竟這樣嘲笑公子。她心疼地看著公子發白的臉色,隻覺得自己方才錯怪了公子的無動於衷。
源墨靜靜地坐著。
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筆直得顯得僵硬。
他的目光凝滯在一個點,下頜的線條極其的生硬。一雙好看的眸子裏,是最暗沉的光。雙手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中,因此十三才沒有看見那因為緊握而隱隱發白的關節和暴起的青筋。
他這樣僵硬地坐了一路。
直到牛車在竹府的小門前停下,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兩人才下牛車。
小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女子從裏麵迎出來。雖然說是女子,然而她卻穿著男人穿的深衣,她走到源墨麵前,輕輕鞠了一躬:“我們公子恭候您多時了。”
“咦,竹先生怎麼知道我們要來?”十三忍不住好奇地問。
女子沒有回答,隻是讓開了路,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源墨點點頭,隨著女子進去。
十三仔細地打量著女子。她不是竹葉,也不是彩蝶。她究竟是人,還是竹先生驅使的另一個式神?如果她是式神,那又是什麼東西幻化而成的呢?
她想要在女子身上找到些許蛛絲馬跡,然而卻一無所獲。
竹林的盡頭,竹亭卻不見了。
出現了一間矮房。
女子引著兩人進了房間,隻見竹鳳淺在席上箕坐,見兩人進來,唇邊含笑,雙眼隻盯著十三看:“來了……”仿佛是對著十三說的。
十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竹先生是怎麼知道我們要來的?”她忍不住還是要問。
竹鳳淺低低笑了一聲:“是我的蜜蟲告訴我的。墨兒,你方才一路上可坐得十分端正。”他的語氣裏有淡淡的捉狹。
蜜蟲?
十三還是迷惑,然而公子接下了竹先生的話,她也不好再問。
“方才在路上,遇見了信臨侯之子培風一行人。”他的麵色此刻已經稍稍緩解,似乎隻有在竹鳳淺麵前,他心底的自卑才會淡化。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竹鳳淺不會嘲笑他對術的一竅不通。
“是這樣。”竹鳳淺點點頭,仿佛一切已經了然,不再多問。“那今日來找我,是為了什麼?”這時候一名女子端上了燙好的熱酒,為兩位公子斟好。
竹鳳淺端起來抿了一口。
源墨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十三,仿佛在顧慮什麼。
竹鳳淺也不說話,隻含笑看著兩人。
十三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她醒悟過來,公子或許是不想要她在場的時候,源墨仿佛是下了決心,開口道:“昨天晚上,墨兒在房裏練習禦神術的時候,出現了奇怪的現象。”
原來昨天晚上她推門進去之前,公子是在練習禦神術嗎?
“奇怪的現象?”
“是。”源墨略略停頓了下,仿佛在思索該如何措辭才好。“墨兒按照先生的指點對著水盆裏的水練習的時候,出現一股奇怪的風,將水全澆在了自己的身上。”
“奇怪的風?”竹鳳淺挑眉,好像有了一絲興趣。
的確是一股奇怪的風。十三在心裏想,自己推門進去的時候,外頭雖然下著雪,卻沒有風,為何會從屋子裏吹出一陣風來,現在想來的確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