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怎樣都練習不好,所以心裏十分著急,這時候就忽然出現了一股風,在屋子裏盤旋了一會,就把盆子給掀起來了!”源墨現在是十分肯定地回答。
竹鳳淺若有所思地望著源墨。
如狐狸一般的眼睛裏,十三第一次看到了深沉的嚴肅的光。
她忽然想到,昨晚的奇怪的事情,或許也可以跟竹先生說。隻是——
究竟該不該當著公子的麵說,她的心裏卻猶豫了。
如果那牌位上供奉的,是公子的生身父親,證明了公子真的不是大將軍的孩子,那該如何是好?公子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這時候,竹鳳淺忽然道:“墨兒,你到後麵去,幫我取一件東西來,可好?”
源墨怔了怔,便點點頭。
竹鳳淺一招手,便有一名女子推門進來,對著源墨笑道:“公子請隨我來。”那女子,分明又不是方才那一個。
這房子裏,到底有多少女子!
十三有些迷糊了。
待源墨消失在門外。
竹鳳淺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十三:“小十三,現在可以說了吧?”
“啊?”十三訝異地。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嘛?”竹鳳淺低聲神秘的,唇邊的笑意越發地濃厚起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看著這個小丫頭傻傻呆呆的樣子很是好玩。
她好像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難道先生會讀人的心思嗎?”十三咕噥著,閃躲著竹鳳淺的眼神,生怕假若對上他的目光,心思就會全部被他讀了去。
“先生,你可見過一種會發光的蟲子嗎?”十三嚴肅地問。
“見過。”竹鳳淺爽快地。
“見過?”十三訝異於竹鳳淺坦然的表情,“那也是式神嗎?”
“那隻是螢蟲而已嘛!”
“隻是?”
“是自然界的一種普通蟲子罷了,在天氣溫暖的時候,常常會出現在夜晚的草叢中。”竹鳳淺微微驚訝地看著十三不敢置信的表情,反複地玩弄著手裏的折扇。
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似乎並不完全,卻又不能說膚淺。
隻是一種普通的蟲子而已嗎?十三迷惑地:“如果隻是普通的蟲子,怎麼會懂得帶路呢?”就像是彩蝶給她帶路一樣,分明是式神才會做的吧!
“帶路?”竹鳳淺來了興趣,停止玩弄手中的扇子,直直地看著十三。
“是……昨天晚上,在我的夢裏,螢蟲給我帶路了。”十三肯定地,“雖然是夢,但是感覺卻很真實。”她陷入到對夢的回憶裏。
“去了哪裏?”
“嗯?”
“螢蟲帶你去了哪裏?”竹鳳淺又輕聲地問了一遍。他的聲音極其柔美,聽起來仿佛有一種極其能誘惑人心的感覺。
“結草堂。”
“結草堂?”
“將軍府裏有一間結草堂,白天的時候我路過那裏,但是沒有進去看。沒想到晚上做夢卻夢到了!”她自己也很是驚訝,其實她對那結草堂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也沒有想過要進去一探究竟,卻在夢裏夢到了。
“裏麵有什麼?聽起來好像是為了感恩而設立的。”竹鳳淺若有所思。
“牌位。”十三肯定地回答,“就在我要看到牌位上的字的時候,我就醒了!”她有些懊惱。如果薄煙姐姐沒有來叫的話,或許她就看到牌位上的字了。
也就不必像現在這般苦惱了。
“牌位……”竹鳳淺一怔。
狐狸般的眸子裏光芒黯沉了下去,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十三不安地看著竹鳳淺,等待他的回答。
竹鳳淺沉吟片刻,忽然拍了拍手。
門外出現一名女子。
“去拿朱砂和紙來。”竹鳳淺吩咐道。
女子退下去,片刻之後又回來,手裏端著一個小案,案上是朱砂和紙張,還有一張竹葉。
竹鳳淺拿起竹葉,點了朱砂,在紙張上畫了幾筆,然後疊成三個角的形狀,遞給十三:“這是符,你帶在身上。”
“符?”十三迷惑。帶在身上,便可以知道牌位上的字了嗎?
竹鳳淺笑而不答,靠近十三輕聲地說:“十三,你是信我的罷?”
不知道是哪來來的信心,十三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竹鳳淺忽然收斂了笑容,回身端坐好。不過眨眼的功夫,源墨便出現在門口,手裏多了一個紫色的錦盒:“先生,東西拿來了。”
竹鳳淺點頭:“這是送給雲浮夫人的,你帶回去罷了。”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地,“墨兒,待你母親好些,你畢竟養了你這麼多年。”
源墨怔了怔。
這倒是竹先生第一次關心他和雲浮夫人之間的關係。隻是沒有多問,點了點頭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應下了。
竹鳳淺起身來。
“好了,我還有事情要辦,你們先回去吧。”說罷,也不送客,徑直轉進了後屋,不再出來。
因為回來的早,馬車進了城的時候,天色尚是大亮的。
源墨似是忽然來了興致,將牛車先遣了回去,隻帶著十三在大街上信步走去。
今天的天氣不錯,早上出門的時候落了雪,現在卻停了。素白的積雪被掃開,堆在大街的兩側,看上去好像是白色的墳頭。“這雪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再這樣下下去,恐怕……”
十三好像聽見有人這樣歎息著。
她知道,這長達六年不間斷的雪季,是雪國祥獸雪鳳凰的身軀所化的,有人說,是雪王對世間的詛咒,也有人說,是雪王對青國將軍青羽的怨恨。
青國將軍青羽,是雪國人。
傳言中,他愛上了青國的公主,因此背叛了雪國和與女王的婚約,最後甚至領兵攻進清源城,他手中的寶劍,曾經是護衛著雪國的子民的寶劍,刺進一個個雪兵的胸口。
十三搖搖頭,趕走這傳說給她帶來的莫名的心痛和沉重。
大街上,此時有許多小攤小販。
王城總是個繁華的地方。
源墨負手走在大街上。
他看到迎麵的一道道目光,無一不是恭敬唯諾的,他們都怕他,他知道。因為他是公主的兒子,是明王的表弟,還是信臨侯的義子。
但是他也知道,他走過的地方,他的背後,那些目光都迅速轉化成嘲笑不屑和鄙夷。因為他是傳言中的“野種”,因為他徒有尊貴的血統卻對術一竅不通,還因為——
他的義父信臨侯,實際上是他母親的入幕之賓,他所得到的照拂,是他的母親雲浮夫人用身體對那些男人媚笑承歡換來的。
他一步一步走過。
這一切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麵上已經可以做到波瀾不驚。然而他的心裏卻始終不能。他的麵上越發的沉靜,隻說明他的心裏的陰柔之火越發的厲烈。
十三跟隨在公子身後。
因此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人的目光從恭敬到鄙夷的轉換。
進府這些天裏,她已經對公子和夫人之間的嫌隙有了些許的了解,雖然依然無法諒解公子對夫人的態度,然而心裏更多的卻是心疼。
她的公子,有最明亮的眸子,如梨花一般微薄透明的目光,然而卻要承受這些人世俗的目光,承受自己的無用和為世人嘲笑的身世,他一定很難過吧。
可是他表麵上這樣的平靜,卻更讓她心疼。
“咦,公子,這支發簪真好看!”她拾起旁邊小攤上一支發簪,試圖打破這空氣裏令人難堪的氣氛。
源墨聞言回頭。
雙眉微皺。
十三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糟糕——公子該不會怪她多管閑事吧?
“不過,仔細一看,倒也不怎麼好看了!”她急忙展開討好的笑容。
似乎被她這樣小心翼翼的笑容逗樂了,源墨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你喜歡便買下好了,羅嗦!”
十三喪氣地:“公子,奴婢沒有錢。”
她是被雲浮夫人買進府裏的,沒有月錢可領,平日也不管府裏的吃穿用度,所要做的不過是服侍公子,跟隨在公子身邊,自然不會有錢在身上。
這時候那小販諂媚地笑著湊上來:“這位姑娘好眼力,這支簪子可是……”
源墨有些不耐地打斷他:“多少錢說來便是,別在本公子麵前賣弄口舌。你這地方會有什麼樣的貨色,本公子還看不出來嗎?”
“哈哈哈——公子墨看盡天下名珍,你可不長眼的東西,想拿這樣的貨色來糊弄公子墨嗎?”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十三眼角看到公子的臉色猛然一白。
她轉身。
原來是方才來的路上,遇見的那名調戲賣藝姑娘的男子——信臨侯之子,培風。
她斂裙為禮:“奴婢見過公子。”雖然不知道他和公子之間的關係,然而她知道行禮總是沒有錯的。
培風斜眼睨十三:“源墨,幾日不見你身邊倒多出個跟班的來——仔細看看,長得倒是挺標致。”他湊上來,一雙眼微眯,好像是聞到腥味的貓。
十三心底沒來由的厭惡,然而臉上隻能裝作笑靨如花:“奴婢謝公子誇獎。”
這時候,源墨一把將她扯到身後。
“公子風調戲了賣藝的姑娘不夠,連我的侍女都不放過嗎?若是讓大王知道堂堂司禮大臣竟是這樣的人,怕是會不太高興吧。”
十三的心裏微微怔了怔。
雖然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然而多年之後想起來,小小的她藏在公子的身後,隻覺得那並算不得寬厚強壯的肩膀,為她撐起了一片天,護她周全。
培風聞言不惱:“哦——我倒忘記了,原來我是堂堂的司禮大臣!”源墨知道他下麵要說出什麼來,雙眸猛然一縮。“對了,公子墨擔任的又是什麼差事呢?”
“公子,你真的是忘記了——公子墨是無官一身輕呢!”身後有隨從不懷好意地。
培風正色:“是嗎?這堂堂公主和大將軍之子,大王的表弟,居然在朝中謀不到一官半職?可著實叫人不解!”他轉而看了一眼麵色鐵青的源墨,恍然大悟地:“哦!本公子忘記了,公子墨手無縛雞之力,對禦神術一竅不通,怎麼可能入朝為官呢!”
周圍爆發出毫不掩飾的笑聲。
“野種”,“將軍的詛咒”,這樣的詞從圍觀的人群的竊竊私語中不斷地傳到十三的耳朵裏,她心裏一緊,急忙扯了扯源墨的袖子:“公子,咱們回府吧!”
都是她的錯,無緣無故地要看什麼簪子,又讓公子被人取笑了去!
想到這裏,她狠狠地把手中的簪子扔回到小攤上,好似是什麼不潔之物。
“公子……”她去拉源墨的袖子。
然而源墨卻固執地站在哪裏,雙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直釘釘地盯著培風大笑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然覺得周圍起了風,微微地撩動了她額前的碎發。
這時候,培風似乎笑得夠了,走過去拾起攤子上的簪子:“這樣的貨色,便是送給本公子都不要。真是什麼樣的身份,配什麼樣的東西!”
周圍的笑聲越發的囂張起來。
簡直太過分了。
十三忽然憤怒起來。
這個公子培風,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再三出演侮辱公子!不過是懂得一些所謂的禦神術罷了,就真的有那麼了不起,就真的高人一等嗎?
她方要上前去質問——
源墨上前一步,擋在培風的麵前。
“這簪子,是本公子要買的東西,公子風若是不介意——”他伸手做了一個索要的姿勢。
眾人皆愣在原地。
在他們的印象中,公子培風侮辱公子墨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然而公子墨的反抗,卻是第一次。
所有的人都認為,公子墨知道自己在出雲城的周全,需要依靠信臨侯來維護,因此絕對不敢反抗信臨侯的公子,然而這一次,他們卻猜錯了。
源墨站在培風麵前。
一襲月牙白的長袍,寬大的袖袍在微風中微微擺動。烏黑的發披在月牙白的長袍上,仿若傾瀉而下的墨色瀑布。他的手平攤開在培風的麵前,那手掌白皙,卻似僵硬如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培風亦想不到源墨會抵抗,惱怒地:“嗬,你要買的東西,還要問過本公子要不要讓你買!”他一揮手,有隨從趕緊上前,從腰中掏出一吊錢扔在小販麵前:“這簪子,咱們公子風買下了!”
那簪子原本隻是極其普通的貨色,一吊錢已經綽綽有餘,再加上買主是信臨侯之子,小販自然連聲道:“謝公子。”
源墨慍怒:“這簪子是本公子先看中的,你為何賣給他人!”
培風得意地把玩著手裏的簪子:“唉,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貨色,根本不值一吊錢。不過,本公子就是喜歡奪人所好,這樂趣可遠遠不止一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