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得挺急,連呼帶喘,拉他手臂一把:“走啊。”
看著這樣的趙媛媛,徐曉桐突然感覺空乏的心踏到了一點底。
三個小時後,趙媛媛和徐曉桐又提著大包小包,到了H大石竹公寓樓下,徐曉桐跟門衛打了聲招呼,就毫無阻礙地帶著趙媛媛上了樓。
趙媛媛開了眼界,原來不管在哪個大學,女生進男生宿舍都比男生進女生宿舍容易得多啊。
乘電梯到了七樓,徐曉桐推開一間宿舍門,趙媛媛走進去,是四人宿舍,和她們M大女生宿舍布置差不多,條件稍好,配有電視和獨立浴室。
徐曉桐指了指某個床位,趙媛媛抬頭一看,正是章殊,裹著被子雙眼緊閉麵如菜色。
趙媛媛點點頭,和徐曉桐一起從包裏掏出一個個保溫飯盒,一一打開來全部堆在一張桌子上。
烤鴨,蟹粉小籠,雞蛋魚豆腐,麻醬牛肉餅,辣炒蟶子,餛飩麵,生魚片,法式鐵板燒,意麵,麥當勞快餐……
很多都是孟希帶她去吃過的東西。
然後趙媛媛就坐在電腦前,一邊吃東西,一邊開始看偶像劇。徐曉桐也坐在她旁邊,兩人時不時聊聊天,後來同寢室一個男生打完籃球回來,也加入了吃貨隊伍。大家一邊吃一邊聊起故鄉的美食。
那個男生是內蒙古人,說起故鄉的烤羊羔和羊蠍子湯,一臉的回味和嘴饞,講得趙媛媛都忍不住心向往之。
突然,一個枕頭從床上砸下來,章殊坐起,一臉憤懣:“我×你大爺!要郊遊滾回你們的草原去,這兒不是餐廳,你們丫有完沒完!”
那個男生有點尷尬,徐曉桐緊張地看著章殊,趙媛媛眼皮沒有抬,喝了一口飲料,慢悠悠地說:“可是,這兒也不是你家呀。你睡你的,我們吃我們的,互不相幹。何況我們還沒嫌棄你肚子一直叫一直叫呢。”
章殊嘴角一陣抽搐,最後哼一聲,爬下床,踉踉蹌蹌地往門口走。
他走得很慢很吃力,快碰到門把手了,徐曉桐又把他拉了回來。他被按坐在椅子上,他一邊掙紮一邊亂罵。
趙媛媛站起來,看著他:“如果你是因為真的失戀這麼糟蹋自己,我還覺得你真是一個癡心人。就算你最後把自己餓死了,我都敬你是條漢子。可是現在的情況是你一個人在自編自導一出鬧劇。我告訴你,你死了,孟希都不會來看你一眼,因為,他根本就記不得你。”
章殊慘笑:“我死了,他就記得了。”
“你死了,學校一定會找他調查。他當然會記住你,還會記住你帶給他的麻煩和不便!”
章殊呼吸加速,狠狠瞪著趙媛媛,瞪著瞪著突然嗷地一聲哭出來。一米八幾的大男生哭起來也是驚天動地的,隔壁有人過來好奇張望,徐曉桐走過去反鎖了門。
哭了一陣章殊從桌子上扯了一大把衛生紙,覆在臉上狠狠揉了一遍,又擤了擤鼻涕,回頭抓了一塊雞腿堡就要往嘴裏送。
徐曉桐從紙袋裏取出最後一個保溫盒,裏麵是海鮮粥,他遞給章殊:“你空腹太久,吃清淡的好。”
徐曉桐把趙媛媛送到樓下,趙媛媛問他:“孟希住在哪棟樓?”
“七樓四層,具體門牌號我不知道。”
“好的,我走了。”
“媛媛。”徐曉桐又叫住她,“今天謝謝你。”
趙媛媛苦著臉,點頭:“你是該謝謝我,今天這一餐,頂我平時好幾頓,哎,又要餓兩天了。改天再請我吃好吃的。拜! ”她笑開,揮手,飛奔離開。
趙媛媛到了七號樓,第四層,她拿出手機給孟希打電話。這一棟樓住的都是碩士生,比徐曉桐那棟樓安靜許多。
孟希的手機來電鈴聲是久石讓的《菊次郎的夏天》,歡快明朗,趙媛媛一下就聽到了,從她右邊不遠的宿舍裏傳出來。
她走過去,敲門,孟希先接起電話:“喂,媛媛。”
她忍著沒說話。然後門打開了。孟希愣了一下,然後喜悅從他眼中滿溢出來,點亮了他整張臉。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孟希把趙媛媛讓進屋,倒了一杯水給她。
“去徐曉桐那兒玩來著,路過想來看看你。對了,這是我給你選的毛衣,你試試合不合身。”趙媛媛低頭去取衣服,吐吐舌頭,她才不讓他知道她其實最主要是過來送這兩件衣服呢,有點丟臉。
孟希把兩件毛衣一一試過,藍色那件有點小,黑色的剛剛合適,襯得他朗眉俊目,特別好看。趙媛媛第一次給別人買衣服,沒想到這麼合適,感覺滿足而開心,她收起那件藍色的:“我拿回去換一件大號的,改天給你。”
“嗯。”孟希笑著點頭。
趙媛媛看到桌子上電腦亮著,屏幕顯示的是某棟建築的3D圖像,感應板邊還放著筆。
“你在工作嗎?你繼續吧。我坐坐就走。”
“圖紙還有一點掃尾,你等我,待會一起吃飯。”
一聽到“吃飯”兩個字,趙媛媛忍不住想打嗝,她忍了忍,忍住了,她點頭:“好,我等著。”
屋裏開著暖氣,孟希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衣,他工作的時候都習慣把袖子卷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和手掌。真好看,她怎麼從來沒有發現他的手有這麼好看呢?
趙媛媛第一次那麼仔仔細細地打量孟希。
她把視線轉向他的臉。
他的眼睛圓潤清澈,睫毛很長,不翹,唇線分明,鼻子並不十分高挺,可是走勢流麗,與有棱有角的臉型綜合而看,幾乎完美。
趙媛媛心跳又加速了,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抑製住心底澎湃的潮湧。她緊緊抿著嘴巴,仿佛一張開就有花要從裏麵開出來。
9.
兩個星期後有一天,正在上文學概論的課,係主任突然走到教室外邊,把授課教授叫出去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教授走回教室,揚聲說:“趙媛媛,去係辦公室一趟,有人找。”
來客是一個中年人,一身正裝,神色威嚴而不失和藹。他微笑著對趙媛媛說:“不好意思,趙小姐,要麻煩你走一趟。”
“去哪裏?”
“有人想見你,拜托你幫個忙。”他說話很客氣。
係主任對來人禮貌而熱情,聽說他要帶趙媛媛出去也沒發表任何異議。
趙媛媛也有幾分好奇,便跟著他走了。
車子往市中心開去,四周環境卻越開越清幽,而且關卡重重,一路還看見許多身穿軍裝荷槍實彈的人。趙媛媛越發好奇,也添了一絲忐忑,她想問問中年人,他卻正襟危坐,完全沒有任何想搭話的意思。
終於,車子停在一幢小樓下麵。趙媛媛走下去,中年人領路帶她往樓內走去。樓外沒有任何標示和牌匾,裏麵安靜得出奇,到處鋪著厚厚的深色地毯,路過的荷著槍的士兵都會“啪”地一下給中年人行個標準的軍禮。
停在二樓一扇門前,中年人敲了敲門。
門內是一把蒼老的聲音:“是小吳嗎?”
中年人恭謹地回答:“是。我把趙小姐帶來了。”
“讓她進來。”
中年人打開門,示意趙媛媛進去。她剛走進去,門便在身後闔上了。
房內是一間辦公室,布置得凝重嚴肅,深色辦公桌後麵正坐著一位老人。
他頭發花白麵有皺紋,看上去六七十歲,雙眼卻淩厲如鷹。
“你就是趙媛媛?”他神態自有一種不怒而威。
趙媛媛卻不怎麼害怕,大概是她爸爸和二伯在外也都常常嚴肅揮斥說一不二,可一回家和普通人就沒什麼兩樣。她都覺得他們是紙老虎。
她點點頭。
“我是孟希的爺爺。”
果然。剛剛在路上趙媛媛認出所在地時,她已經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可能會與她相關的這種身份的人。沒想到還真是。
“你好,爺爺。”她很乖巧地說。
“你好。”孟震指指沙發,“坐吧。如果要喝水,自便。”
趙媛媛坐下,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果然,他很直接地說:“我知道你是孟希的女朋友,我讓你到這裏,是有兩件事想讓你做。”
光聽他說話,也知道他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也不等趙媛媛同意與否,他繼續說:“第一,我希望你勸孟希回孟家。第二,請你離開孟希。”
“對不起,爺爺,我做不到。”趙媛媛實話實說。
“你想要什麼條件,但說無妨。”
不知道為什麼,趙媛媛覺得胸口悶起一口氣。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了想說道:“孟希是成年人,他有自由選擇自主生活的權利,我左右不了。而且,戀愛是雙方的事,孟希沒有提分手,也沒做過讓我傷心的事,我沒有離開他的理由。”
孟震沒有說話,很冷靜而無聲地看著趙媛媛。這下趙媛媛才感覺胸口狂跳起來,手心發冷,後背狂冒汗。她後怕了。眼前是什麼樣身份的人,她竟然二話不說拒絕了他,這是不是太過唐突愚蠢。
哪知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點點頭,說:“你可以回去了。”
10.
被孟希爺爺喊去談過話的事,趙媛媛沒有告訴孟希。她直覺這件事會讓孟希不好受,她不想讓他難過,隻希望常常看見他的笑。她喜歡他的笑。
很快到了期末,趙媛媛一放假就要回Q市,孟希卻要晚些天才回去。建築碩士學年是二年製,也即是翌年夏天孟希就要畢業了。
所以這個假期他比之以往要更忙碌些。他要整理好新一學期本科生助教的教學任務,完成協助教授一起做的建築設計圖和模型,還有考慮並考察畢業後的去向選擇。
放假第二天早上,孟希送趙媛媛去機場。
他給她換登機牌,辦好托運,然後目送她過安檢。趙媛媛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看看他。茫茫人流裏,他像一株挺拔的白楊樹,望著她,衝她揮手,笑意微微。
趙媛媛停了下來,她覺得有點兒舍不得,隻是短暫的分別,她也覺得舍不得。可是他要是知道大概會笑她的吧,這實在是太太太兒女情長了。她隻站了一會兒,揮揮手,轉身走了。
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孟希也還沒有回來。
晚上趙媛媛和爸媽一起吃年夜飯,看春晚。看了一陣,趙媛媛睡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暗暗欣喜,卻不動聲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媽,爸,我瞌睡來了,睡覺去了啊。”
“好不容易放假,爸媽也閑下來,不陪著一塊兒多看會兒春晚,睡什麼覺?白天還沒有睡夠?這麼大人了,還是一把懶骨頭。”王淼說她。
趙媛媛苦著臉看向趙知遠。
趙知遠覆住王淼的手:“年輕人有自己的習慣,老婆你小心被笑話老古板。去,想幹嘛幹嘛去,別打擾我和你媽的二人世界。”
趙媛媛聞聲大呼萬歲,奔回房間。
王淼拍了趙知遠一下:“你就知道慣她。”
趙媛媛回房間披了件外套,走到陽台,電話那邊已經掛了,她又打回去。
孟希接起電話:“媛媛,打擾你了嗎?對不起,我想你,實在沒忍住。”
很奇怪,這種話別人說起來趙媛媛會覺得又傻又肉麻,可是被他一說,卻有點動聽。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是戀愛中的人都是傻瓜,傻瓜看傻瓜都不會覺得傻。
“沒有,我看電視呢。”其實她也忍不住,可是白天已經通過好幾個電話,連年都拜過了,再打過去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你現在在哪裏?”她問他。
“候機室。遇見空中管製,飛機延飛了。”
“大過年的還管製啊,真倒黴。你吃飯了嗎?”
“吃了,康師傅豪華紅燒牛肉麵。”
“啊,你就吃方便麵啊?”
“餐廳都關門了。沒什麼,還挺好吃。”
趙媛媛想著他一個人坐在候機室,弓著身子捧著方便麵吃的樣子,心都要酸了。
“你想吃什麼,回來我給你買。”她想說給你煮的,可她除了一個番茄炒雞蛋,別的都不會。
“番茄炒雞蛋。”他說。
“這個我會!我給你弄!”趙媛媛有點激動。
孟希笑了:“期待之至。”
說了一會兒話,趙媛媛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在哪裏?我好像聽到風聲。”孟希問。
“我在陽台。今晚有好多人放煙花,特漂亮。”
“快進屋去。掛了吧,再見。明天到了給你打電話。”
“等等。”趙媛媛突然想起一件事,說:“給我念念那首詩,被章殊誤會的那個,我想聽。”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她老想著這個事。
孟希沉默了一下:“好,你先添件衣服。”
趙媛媛又進屋套了件羽絨外套。
“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 Admit impediments.
Love is not love,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Or bends with the remover to remove:
O no! it is an ever-fixed mark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It is the star to every wandering bark,
Whose worth"s unknown, although his height be taken.
Love"s not Time"s fool, though rosy lips and cheeks
Within his bending sickle"s compass come: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
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ed,
I never writ, nor no man ever loved.”
孟希的英文帶一點英式口音,尾音特別迷人。
趙媛媛聽得入迷,可是有點遺憾:“是英文啊。”她的英語學得不是很好,他語速不慢,她聽得似懂非懂。
“這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其中一首,沒有名字,大家有時叫它sonnet 116。網上有譯文,你可以去看看。”
“給我念念譯文吧。”
“冷嗎?”
“不冷。”
臨近深夜,四下煙火的聲音甚囂塵上,可在此時的滾滾聲色裏,趙媛媛隻聽得見孟希的聲音,他的聲音娓娓動聽:
“我絕不承認兩顆真心的結合會有任何障礙。
若是一看見人家改變便轉舵,或者一看見人家轉彎便離開。
這種愛便不算真愛。
哦,不。愛是亙古長明的燈塔,它定睛望著風暴卻兀不為動;
愛亦是指引迷舟的一顆恒星,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卻無窮。
愛不受時光的撥弄,盡管紅顏和皓齒難免遭受時光的毒手;
愛並不因瞬息的改變而改變,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盡頭。”
“愛並不因瞬息的改變而改變,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盡頭。”趙媛媛低聲喃喃重複。真好,真動人。這樣的詩,和孟希的聲音結合在一起,真美好,美好得讓人如臨夢境。
一陣靜默後,孟希突然叫她的名字:“媛媛,趙媛媛。”
“嗯?”
“我愛你。”
遠處一朵碩大繽紛的煙花驀然破空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