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尾聲:孟菲斯殘片——一個曆史學家的手記(2 / 3)

學術界一片嘩然,因為十七、十八皇朝的法老大多安睡在尼羅河西岸與底比斯城隔河相望的帝王穀,這個出乎常識的下葬地點令人浮想聯翩。有人猜測這是為了在戰亂中保護法老的遺體;另一些人則提出異議,墓室結構精細,並不像暫時寄存屍體的儲藏間。況且,埃及人雖有將法老稱為“阿蒙之子”的習慣,但“阿蒙之子”絕不等於阿蒙神本人,若有哪位法老突發奇想將自己的遺體存入寺廟,妄圖與太陽神並駕齊驅,這種傲慢自大的態度必然會激怒他的繼任者,一旦大家紛紛效仿,最終會讓寺廟裏塞滿屍體——因此,那間墓室一定不是法老的,而屬於一位擁有神力的先知或大祭司。可惜墓室已被竊賊們洗劫一空,連石棺與木乃伊也被砸爛,這個問題始終也沒有確定的答案。

第二個問題,喜克索斯人的發源地在哪裏,他們和周圍的民族有什麼關係?

這次的回答更加五花八門:兩河流域的原住民、巴勒斯坦-死海一帶的遊牧民族,甚至沿著大綠海東岸一路遷徙過來的赫梯流民!喜克索斯人像是突然從地裏冒出來的怪物,以萬夫不敵的氣勢橫掃尼羅河兩岸,最後卻又蒸發得無影無蹤。除了車輪,這群野蠻人對埃及文明沒有任何貢獻,也就無怪乎後世的曆史學家寫到他們的特征時無從下筆了。

有趣的是,學者們在傳說中喜克索斯人的大本營死海-巴勒斯坦一帶找到許多赫梯人的遺物,而在當時的條件下,大綠海兩岸的民族究竟有沒有可能發生政治上的交集,仍有待商榷。卡美斯的猝死,穆爾西裏歸國途中被暗殺,喜克索斯政權的崩潰,三項重大曆史事件幾乎發生在同一時期,可惜從公元前1595年穆爾西裏毀滅巴比倫到公元前1567年雅赫摩斯統一埃及這28年間的所有文獻都毀於戰火。而托勒密皇朝那些雄心勃勃的學者們,從此以後再沒有從挖掘中找到其他線索。

不過最讓學者們頭疼的,還是雅赫摩斯和卡美斯的關係,還有無數關於前者的、浸染了虛假的神話色彩又自相矛盾的民間傳說。

雅赫摩斯是卡美斯的弟弟——孟菲斯城外一塊石碑上這樣明明白白地告訴學者們,當然,這也是本次挖掘工作最振奮人心的收獲。可尼羅河兩岸的原住民並不理會這種官方定論,在無數傳說中他變成了卡美斯的兒子,至於長子、次子、幼子,自然各類版本魚龍混雜。

至於雅赫摩斯的形象,學者們就沒有多少發言權了,因為石碑銘文隻是頌揚他的功績,並沒有涉及他的個人。民間傳說更是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版本中左右搖擺,雅赫摩斯時而俊美邪魅時而相貌平平,時而陰鬱冷酷時而溫柔靦腆,更有甚者,他上一刻還是個殘忍血腥的陰謀家,下一刻就變成了慈悲仁厚的布施者,除了智勇雙全這一點,兩種版本幾乎處處矛盾。可惜雅赫摩斯的資料比卡美斯更少,學者們對那28年的黑暗時期幾乎一無所知。

但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

托勒密皇朝這場聲勢浩大的學術討論很快揚名海外,他們的友好鄰邦,占據著巴勒斯坦、敘利亞一帶的賽琉古王國(統治者也是馬其頓大將的後裔)派來幾位窮極無聊的學者,大肆宣稱自己掌握著有關雅赫摩斯生平的一手資料,他們展示了多年來在大綠海東岸收集的各類小道消息——兒歌、民謠,不過最多的還是被無數流浪藝人吟唱的,關於漢蒂裏家族悲劇命運的傳奇史詩。

史詩的詞句極為優美華麗,運用了許多已經不常見的格律和修辭,原有希臘語、阿卡德語和赫梯語三個版本。希臘版顯然是最近一百年才經口頭轉譯過來的,阿卡德版經過了巴比倫藝人的加工,廣泛流傳於兩河流域,而最古老的赫梯版,由於赫梯帝國的覆滅、楔形文字的失傳,早就無人問津了。賽琉古學者們一直懷疑史詩出於受過高等教育的宮廷詩人之手,甚至成稿於漢蒂裏死後的兩百年內,不過,最讓他們震驚的,還是史詩的內容:

在流浪藝人口中,穆爾西裏一世從英明偉大的君主淪落為貪婪卑鄙的小人,公認的陰謀家漢蒂裏則搖身一變成為愛民如子的悲劇英雄,這種顛倒黑白,捏造事實的敘述風格在史詩後半段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竟然編造出漢蒂裏的長子曾征服埃及的彌天大謊,並用無比逼真、無比絢爛的詞句描述出這位太子戰鬥時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