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密皇朝的學者忍無可忍幾乎要將這群外國同事轟出皇宮,但賽琉古學者們本著堅忍不拔的精神,堅持在法老麵前朗誦出史詩的最後一段:
漢蒂裏家族盛極而衰,光輝耀眼的太子回國後很快死於一場宮廷陰謀,而陰謀的主使者之一,竟是他的貼身侍衛——埃及的雅赫摩斯王子。
皇宮沸騰了,雙方學者幾乎當著法老的麵拳腳相加,即使在托勒密埃及的學術界內部,也爆發了劍拔弩張的危機。年輕氣盛的史官決心借機標新立異,推翻踩在自己頭頂的老師,他們在史詩中找到了驚人的證據,說明侍衛雅赫摩斯和統一埃及的雅赫摩斯法老不是同一個人。隨後,他們更加大膽地推斷:真正的雅赫摩斯王子死於赫梯的動亂,而建立十八王朝的那個人隻是卑鄙地竊取了他的名號。老一輩的學者對這種大逆不道的見解惱羞成怒,為了保住嘔心瀝血編成的史書和自己的社會地位,更為了苦心經營一輩子的學術體係不被徹底掀翻,他們激烈地反問道:
有什麼理由讓雅赫摩斯王子離開埃及,千裏迢迢跑到赫梯去送死?
這次年輕史官們啞口無言了,因為史詩中並沒有明確的暗示。經過突擊研究,他們發現這首幾近完美的史詩有一個致命的瑕疵,就是前麵埋下無數伏筆吊起讀者的胃口,卻在就要揭開謎底時戛然而止。那個突兀的疤痕硬生生地停在全詩結尾,停在太子死去的情節——對太子之死陰鬱而輝煌的描寫帶著一種隱諱的癡狂,讓學者們不禁猜想詩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詞句,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突然輟筆,是故意如此?還是另有隱情?可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篇末那道猙獰的傷疤背後,埋藏著侍衛雅赫摩斯的真正結局。
就在賽琉古學者滿腹牢騷地離開埃及後,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到皇宮。幾名工匠在孟菲斯郊外的行宮廢墟中,挖出一堆刻在黏土板上的古代文書殘片,年代剛好介於雅赫摩斯登基前後。法老命人緊急將這些殘片運到皇宮,並秘密召集了幾位當時最權威的學者日以繼夜修補和解讀。懾於不久前那場顏麵丟盡的混亂爭吵,法老下令結果出來前,任何人不得對外散布謠言。被排除在研究工作外,忿忿不平的學者們整日守在皇宮門外,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才從衛兵口中挖出一點情報:
那些殘片是用一千年多前的國際語言古阿卡德語寫成的,包括穆爾西裏一世和漢蒂裏親王給卡美斯法老的親筆信,還有赫梯的達瓦安娜恭喜雅赫摩斯登基的賀信。
無數流言、猜忌與疑慮籠罩在皇宮上方。一個月後,負責解讀的幾位學者回到同伴們當中,法老隨即宣布召開秘密會議,所有學者都獲準出席。人們不知道這整整持續三天三夜的會議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會議結束時,那激烈尖銳的學術辯論無疾而終,學者們對會議內容緘口不語,對賽琉古同僚們別有用心的煽動與挑釁,也是一臉冷漠,不置可否。法老將這些殘片藏入亞曆山大圖書館,列為絕密文獻,從此隻有極少數的禦用文人才有機會觸摸到這些珍貴的資料。而那部用希臘語寫成的古埃及史,也終究沒有因為這場震蕩有絲毫改動。
不久,托勒密皇朝的學術浪潮隨著逐漸衰落的國勢陷入低穀,天災連連,起義不斷,統治者再也無暇顧忌他們鍾愛的藝術與文化,他們被國內的暴民與匪盜攪得焦頭爛額,源自同一血脈的鄰國賽琉古滅亡了,羅馬人的戰船穿越了大綠海,步步逼近。
皇朝的末代統治者克利奧帕特拉女王和愷撒達成協議,愷撒承諾絕不破壞托勒密埃及的文化遺產,但這個承諾不久就變成一紙空文。羅馬士兵在激戰中不慎點燃了亞曆山大圖書館,而那能夠揭開雅赫摩斯結局之謎的唯一證據——孟菲斯殘片,也和成千上萬的學術珍寶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了。
The End
2005年8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