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十字醫院。
姑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鼻子上戴著呼吸器,頭發也都掉光了,一頂帽子遮著,露出裏麵光禿禿的頭皮。姑媽閉著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裝睡。蘇煙從未見過姑媽這樣憔悴的模樣。
秋海棠迎過來,“你來了。”
蘇煙點點頭,走過去,抓住了姑媽的手,姑媽醒了,看了一眼蘇煙,她搖搖頭,嘴唇因缺水而起了很多死皮,她開始抽泣,“我不該讓你來上海,是我害了你。”
蘇煙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
想半天,才想起來回梅花甸的時候,父母也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不來上海,她就不會成為百樂門的舞女野玫瑰,她就不會愛上陸舟宇後又失去一個孩子,就不會卷入爭鬥的漩渦、經曆梅二爺、譚大班和李誌堅的死亡,更不會如今在貝當路那棟寂靜的別墅裏如履薄冰地過活。
世人眼中,她曾經是浪蕩的舞女,後來成了奸商的姘頭,如今竟還成了賣國賊的女人。
可世人總是有太多的誤讀,曆史的真相也常被紛飛的塵埃所掩蓋。
她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去在意這些。
蘇煙搖搖頭,“來都來了,還說這些做什麼?但凡選擇了,我就都不後悔。”
姑媽蒼白地笑了笑,“不後悔就好,我也不後悔。”
蘇煙沒明白,“不後悔什麼?”
姑媽的目光落在蘇煙背後的秋海棠身上。
她悠悠地又說了一遍,“不後悔,不後悔為了你做的一切。”
是對著秋海棠說的。
說完,姑媽的手落下了,她這一生,走完了,寂靜無聲。
秋海棠卻哇地一聲,再也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蘇煙對於姑媽的死感到難過。但她知道,對於秋海棠來說,姑媽如同母親。
蘇煙讓秋海棠靜靜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主動成為了她的依靠。
秋海棠哭了良久,蘇煙才拍了拍秋海棠的背,“我陪你去洗手間洗洗。”
蘇煙在秋海棠哽咽而斷續的講述之中,明白過來,原來當年,姑媽的丈夫要侵犯秋海棠,被姑媽從身後用酒瓶子砸死了。
雖然她早已經猜到,可親口聽到秋海棠講出來,卻依舊震驚。
可是她沒有時間悲傷。
蘇煙一邊拍打著秋海棠的背,一邊用餘光瞅著門外守著的陸舟宇。
幾個護士相擁著走了進來。
蘇煙拽住其中一個護士,聲音壓低,“你好,請問護士徐敏兒今天在嗎?”
護士搖搖頭,“你找徐護士啊,她今天休假,怎麼了?”
蘇煙的心陡然涼了半截,手中的小包也落在了地上。
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欲蓋彌彰,“沒事,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的遺孀,我想順道拜訪一下她。”
護士“哦”了一聲,眼睛一轉,又蹬蹬地走了出去。
蘇煙最終也是木訥地帶著秋海棠走了出去。
陸舟宇見到,問她,“蘇小姐,你的包呢?”
蘇煙這才發現,自己的包落在了剛才的洗手間裏。
陸舟宇提醒他,“蘇小姐,那個包是楊處長專門差人給您從法國帶回來的,***維登,很貴的,你要不要回去拿?”
蘇煙丟下了秋海棠,回去拿了,她望著那個很大的“lv”標誌,卻覺得不對勁。
再一掰開,裏麵儼然是個小小的竊聽器。
蘇煙感到渾身冰冷。
兩年了,楊峰沒有相信過她,從來沒有。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蘇煙在防彈的鋼板上用血寫下這八個字,然後她在左手手腕處輕輕地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鮮紅的血順著口子很快滲出來。蘇煙跨進浴缸裏,靜靜地躺了下去,水流可以放緩了血液的流動,溫暖的熱水包裹著她,她覺得很溫暖。
蒸騰的浴室裏,血水已經流了出去,滴答滴答,她知道,這水流會沿著樓梯流下去,然後把樓下的人吸引上來。
最近,楊峰對她的監控更嚴了。
從醫院看姑媽回來後的第四天,蘇煙選擇了自殺。雖然這是用最愚蠢的自殘。她知道,如果不是有即刻喪失生命的危險,楊峰不會送她去醫院,而是會選擇讓醫生過來家裏。那樣她的目的就無法達到了。
她計算好了時間。楊峰的生活就如機器一般準時。
果然,沒過一會,楊峰進來了。
他站在門口,看到了躺在浴缸裏麵的蘇煙,蘇煙白色的旗袍已經被染紅了。
楊峰將她抱了出來,地上太滑,他險些沒撐住。
楊峰撕下蘇煙身上的旗袍一角,在她的手肘下方狠狠地紮緊,阻止了血液的進一步流動。
楊峰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因為流失了血液,蘇煙瑟瑟發抖,渾身泛冷,她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但是眼前這個男人,隻會令她更冷。
蘇煙閉上眼,仿佛這樣就可以減少痛苦,“那次我說要跟你一手交賬本,一手交梅二爺,你答應了我,但交給我的,是死了的梅二爺。”
蘇煙咳了一聲,笑著繼續說道,“我答應把自己給你,也沒答應,是給你活的,還是死的我呀?”
那語氣,就像是和大人耍著心機的小孩。
楊峰突然將蘇煙像瘦弱的小雞仔一樣揪起來,語氣狠戾,“你就這麼恨我麼?嗯?”
蘇煙的語氣也狠,她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咬牙說出,“這兩年,我活得生不如死。”
楊峰放下她,“你放棄吧,我不會讓你死,我不會讓第二個阿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