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衝樓下大聲叫著,“陸舟宇!上來!送阿煙去醫院!”
蘇煙的嘴角揚起笑。今晚楊峰有一場飯局,她的命果然沒有飯局重要。他都不願意自己送她。
但她依舊賭贏了。
陸舟宇脫下自己的大衣,將蘇煙緊緊包住,一把扛起,往車庫的方向飛奔。
他把蘇煙放在了後座,妥帖地把她的雙腳放了上去。
陸舟宇安慰她,“很快就到。”
陸舟宇將車開得飛快。
汽車開了不久,遇到了紅燈,陸舟宇回過頭看了一眼蘇煙,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一卷膠布,抬起手,用膠布封住了汽車頂上的竊聽器。
陸舟宇的聲音焦急,“玫瑰,你撐住,我送你去找徐敏兒。”
蘇煙的手撲過來,緊緊攥著座椅,她厲聲問道,“你剛說什麼?”
陸舟宇重複了一遍,“我說我送你去找徐敏兒。”
“不是這句,你剛才叫我什麼……”蘇煙被疼得齜牙咧嘴,可這幾年,她從未像現在這樣,一瞬間被溫暖和快樂所包裹,她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
“我叫你玫瑰啊……”
“你可以再叫一次嗎?”
陸舟宇不明所以,“玫瑰啊,怎麼了?”
“我很開心。”
汽車晃動,繼續行駛在路上,蘇煙的頭看著汽車頂,她是真的開心。
這句呼喚,包含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車到了紅十字醫院,陸舟宇揭下車頂的膠布,然後又抱著蘇煙飛奔進了醫院。
“醫生!醫生!救命!”
陸舟宇的呼喊響徹在紅十字醫院的走廊上,蘇煙的勾著陸舟宇的脖子,偎依在這個男人的懷抱裏,她的心底有一股炙熱的情感在發酵醞釀。她終於明白過來,自己不是在孤軍奮戰。
搶救之後,蘇煙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
蘇煙咬著牙,對自己說,“不行,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終於,陸舟宇帶著一個戴口罩的護士進來了,“人來了。”
護士摘下口罩,“你好,我是徐敏兒。”
蘇煙點點頭。
徐敏兒遞過來一個空白的本子,和一隻鋼筆,又扶著蘇煙坐了起來。
陸舟宇把門和窗都關上了,窗簾也拉上了,白色的房間裏開著燈,照耀在蘇煙蒼白的臉上。那蒼白的臉上卻有著難以言喻的堅定。
蘇煙打開本子,鋼筆頭一碰到紙麵,就開始刷刷寫起來,她一口氣寫了二十多張紙,絲毫沒有停歇。
半個鍾頭後。
蘇煙抬起頭,對著徐敏兒說,“筆沒水了。”
徐敏兒從口袋裏又掏出一隻,“我準備了五隻筆。”
蘇煙接過筆,沒有說話,繼續寫。
此時此刻,她不想在除了寫以外的其他動作上花費絲毫氣力。
又用完了剩下的四隻筆。
她默寫下了賬本的全部信息。除了幾次抬頭換筆,她沒有一次停頓與猶豫。
寫完,蘇煙再也沒能撐住,倒了下來,整個身體跌落在了床上。
陸舟宇二話沒說,走上前來,給蘇煙捏好被角。
他們叫來了醫生,又檢查了一通,醫生安慰他們,“沒事,人太累了,休息一會就好了。”
徐敏兒拿走了賬本。陸舟宇留了下來。
半夜的雞鳴時分,蘇煙迷迷蒙蒙地醒來,發現陸舟宇正在身旁看著她。
夢醒時見你。她覺得真好。
陸舟宇皺著眉,“兩年了,你竟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蘇煙抬起手,蒼白地笑笑,“你知道我手腕上的這些傷,怎麼來的嗎?你知道為什麼我手腕上總是新傷蓋著舊傷,永遠好不了嗎?”
“不是因為我沒包紮好,老是發炎嗎?”
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有時間開玩笑!
玩笑過後,陸舟宇的手握了過來,他給蘇煙捏好被角,蘇煙唇色蒼白,身體縮在棉被裏,薄得像是一層紙片。
他很心疼。
蘇煙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白得紮眼。
都說20世紀的上海,是冒險家們的樂園。
蘇煙也在其中。可她冒的什麼險呢?
蘇煙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那故事藏在她心裏兩年多,那是一段寂寞而又殘忍的故事,除了自己深夜舔舐,她再沒有跟其他人說過。
“梅二爺被抓起來的那一個禮拜,我立馬就被人監視了,我怕他交待我的任務完成不了,於是我就放棄了睡覺,一直在騰抄那個賬本,一遍又一遍,抄完一遍我就燒掉了一個寫好的賬本,可那是賬本啊,都是沒有規律的數字,我縱然記性再好也記不住。”
很奇怪,時過境遷,蘇煙的語言平靜,講述得卻自有力量。
陸舟宇問,“所以呢?”
蘇煙閉上眼,“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方法,我逼迫自己背下來,背不下來的時候,我就用針紮自己,一針又一針,痛苦讓我記下了裏麵的全部信息,被軟禁在這裏的兩年,每天晚上,楊峰睡了之後,你們睡了之後,我再悄悄爬起來,做著同樣的事情。”
陸舟宇緩緩地撫摸著她的手腕,傷口早已經結了痂。
不知為何,他腦海裏浮現的,卻是曾經和她在百樂門跳舞的時候,他們十指交扣,她纖細白皙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們快樂地旋轉,好像隻要那樣,快樂的時光也會和他們一起停留。
陸舟宇輕撫傷口,問道,“不疼嗎?”
蘇煙笑,搖了搖頭,嘴唇蒼白,“不疼。”
隻要心中有目標,有希望,就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