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已趕到柔蘭宮中,阿美的屍身被擺在門口月台上,白布蓋著,兩名掖庭小吏正在驗屍,一溜肮髒的血從阿美身下拖出去,太後看得心裏作嘔,慌忙別過頭去,一步跨入宮來,便在外屋待住了,柔蘭被兩個內官從裏邊揪了出來,滿臉帶著淚,一直說是阿美自己撞死的,和我沒有關係,求太後明鑒。
太後便冷笑,“她為何要撞死,是不是發現你的什麼陰事兒,你逼死了她?”
柔蘭發著抖,“說絕沒有的事,太後不要聽信小人讒言。”
太後不理她,招呼內侍搜宮,那幫內官挽起袖子衝進來,當下裏翻箱倒櫃,稀裏嘩啦,把個內宮倒騰得底朝天,便有人捧出一堆可疑物品,太後撿起兩樣一看,已是氣得臉發白。
原來一樣是一隻革囊,囊麵上繡著“青青子衿”四字,瞧那繡工極粗糙,不像是宮裏的禦物,天知道是怎麼私相傳遞入宮的,一樣是寫在白手絹上的肉麻兮兮的情詩,但不是皇帝的筆跡。
剛才那小內官來傳密話,說的便是柔蘭和阿美爭執,大約是阿美掖著她的中冓私事,太後揣著一肚子火奔來搜宮,哪兒知道果然搜出來一樁齷齪風月事,宮裏女人寂寞,和宦官眉來眼去扮夫妻也是常有的事,可身為皇帝寵妃,承著皇帝的厚恩,居然也幹出偷雞摸狗的淫蕩事,太可恥了!
太後掖著了,到底是給皇帝臉上抹黑的事,怎麼也不能拿出來見光,可是越想越氣,先帝把阿鬥托給自己照料,好端端的孩子偏生被個狐媚子帶壞了,就為了這個妖精,皇帝不像皇帝,成日裏學浪蕩子做派,外邊閑話傳得滿天飛,聽一聽就讓人抬不起頭。
再看這個柔蘭,掛著淚花兒,柔柔弱弱,天生兒的楚楚可憐,可真會裝呢,太後氣恨滿胸膛,便質問柔蘭:“你在宮裏一向可守婦道?”
平白地問這個話,倒讓柔蘭心虛,便捏著聲兒說:“臣妾一向謹遵女則,不知太後此話從何而起。”
“沒有和外宮交通?”太後沒一句問實情,可句句都在要害處。
柔蘭更惶恐了,她還道她和古辰的私情曝光了,忙說:“臣妾深居內宮,如何敢與外宮勾連。”
太後是何等人物,後宮粉黛鬥爭裏混出了一身的精明,早看出她神色不對,心裏已坐實了柔蘭偷漢子的淫事,當下也不問了,把那兩樣糟心的物證卷起來,抬腳就去了。
一會兒,便來了一位太後宮中的內官,說請李美人走吧,柔蘭問去哪兒,內官說去你該去的地方,柔蘭慌了,說要見皇帝,內官說皇帝今日朝會,沒工夫理你。
於是也不容柔蘭分辨掙紮,兩名內官押了她就走,她一路都在哭喊著要見皇帝,可沒人理會她。
高示其和諸葛果遠遠看見柔蘭被押走,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也知她這次必定是栽了大跟頭,諸葛果不免說道:“真個是妖精,聽說自從這女人進宮,阿鬥就昏得不成人樣了。”
高示其問道:“她會被帶去哪兒?”
“我瞧可能是掖庭獄吧。”
“會怎麼處罰她?”
“看她犯的事之輕重大小,如果事不大,但是私密,也許還會秘審。”
高示其思量著,“我想見見這個女人。”
諸葛果大驚,“你要幹嘛?”
高示其鄭重起來,“我要查出她背後的人。”
風敲得窗板嘎嘎亂叫,柔蘭驀地醒了,其實根本沒睡著,隻是短暫地迷糊了神智,她睜大了眼睛,黑黢黢的房間裏隻有一線微弱的光,在角落裏低低地漂浮,仿佛鬼魂哀怨的歎息。
她不知道即將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是像上次那樣,一場風波後重新複歸原味,還是掉下深淵,永無止盡地墜落。
她抱住雙臂,心裏淚涔涔地呼喚著,你怎麼不來救我?
阿古蠻,你怎麼不來救我?
她不稀罕皇帝的拯救,他們之間不過是床笫之歡的欲望依戀,她對他沒有半點的情分,她想他也是圖新鮮,將來遇著一個新鮮水嫩的女子,又會把自己拋之腦後,這不過是千百年來深宮女人的相同命運,以色侍君,以青春賭得君王的片刻溫存,可色相和青春都會凋謝,當初情愛濃熱時許下的諾言輕飄飄的不值一錢,他癡迷的不過是一張美麗的臉蛋,一個香軟的身體。
她其實也怨他,她明明不想進宮,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隻想和他廝守,縱算他對自己陰晴不定,也甘願了。
可他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偏偏要犧牲她,把她一次次推上風口浪尖,罔顧她單薄無力的生命,莫不是在他心裏,她隻是還好使的工具,若哪一日她沒用了,他會不會舍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