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4)(3 / 3)

兩個你一爵我一爵喝開了,喝到興頭上,高示其便問馬謖,你啥時候認識的丞相?馬謖想了想,說是八九歲吧。高示其羨慕得一身骨頭都酸了,又問,是怎麼認識的?馬謖說,丞相最早和我四哥在襄陽學館做同學,他們一見如故,成了知交,我因為兄長的關係就認識了丞相。當年我們在隆中可是朋友如群,大家同案同食,同行同坐,關係好得很,幹過荒唐事,也許過淩雲誌,可惜後來走的走,死的死,如今都寥落了。

同學少年,往事如潮,昔年繁華似景,青春似火,而今煙月寂寞,榮光黯淡,過去的回憶成了孤鴻飄渺影,過去的舊友成了天涯遠客,也成了塚中枯骨。

怎麼就失去了呢,曾經以為能一直持握的幸福,卻在轉眼間盡皆流失,功業銷沉,故園傾覆,生命中許多珍貴的記憶都找不到了,也回不去了。

高示其聽癡了去,隻覺得感傷得很,可她詞窮,沒法表達自己的情緒,她便問,你為什麼要一直跟隨丞相?

馬謖一笑,丞相是我的理想啊。

丞相,是理想。高示其震撼了,這話像滾燙的一團火,從馬謖的心裏飛出,飛進自己的心裏,和自己藏住的那團火碰撞起來,燒出更加旺盛的明亮。

高示其終於知道了,這個世上把諸葛亮當理想的並不至她一個,能在蒼茫天地間,找到一個人,和自己擁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信仰,其實是多麼幸福的事。

高示其對馬謖生出了知音的感覺,她口沒遮攔地說,馬黑子,我們做朋友吧。

馬謖喝得有點暈,沒聽清楚高示其在喊自己的綽號,稀裏糊塗地說,朋友麼,本來就是的吧。

高示其想,可不是呢,他們都是丞相府僚屬,一塊兒烤過魚,喝過酒,已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兩個正喝到興頭上,諸葛亮卻回來了,先跳進來的自然是修遠,眼見一個高示其,一個馬謖在開懷暢飲,嚇得他眼珠子要掉落了。

馬謖眼尖,先看見諸葛亮,忙跳起來行禮,諸葛亮倒也不責怪,隻說別在屋裏喝酒,酒氣好大,待會來人不方便說公事。

馬謖嘿嘿笑,“丞相定了哪天走?”

“下個月初一。”

諸葛亮翻開案頭文書,開始把一個個名字點出來,修遠在記,馬謖也在記,這是諸葛亮要召見眾朝官。

高示其覺得自個很礙眼,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諸葛亮卻喊了她一聲。

“華進的傷如何了?”

“好多了。”

諸葛亮點首,“那就好。”

高示其悄悄出門了,回頭瞧去,諸葛亮已埋首文書之間,她想起出師表裏的一段話: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

夙夜憂歎,夙夜勤作,夙夜操勞,夙夜思謀,這就是諸葛亮的生活,很多年後,漢丞相諸葛亮獲得了勤勉的讚譽,可這勤勉拚的是命,是他半生的快樂。

諸葛亮一直忙到深夜,高示其偷偷給他數了數,本日共會見了三十五名政府官員,批閱了五十六份公文,口頭下達了十五份丞相令,書寫了八份丞相令,中途喝了一次水,修遠逼著吃了半塊餅,抽空還催高示其去吃飯三次,罵修遠不要囉嗦四次,趕馬謖出去尋人五次。

很晚的時候,董允來了,熬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兩頰也泛了黑,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睡覺。

諸葛亮見到董允,先說稍等,和最後一名官員把事情說完,便屏退左右人等,修遠也不能留下。

那門關嚴實了,諸葛亮才問:“如何?”

董允說:“查過了。那女人不是成都人,生在巴州,父母早喪,十歲上為人領養,領養者是誰尚未知曉,六年前來到成都,賃了那所宅子,少有訪客,平日也不出門,隻和隔壁街賣酒的馬姓婦人有過幾次交往,言談中提及過自己的身世,也僅限於此,至於她進宮一事,似和李幹有關,當日遴選為良家子,她是頂了別家的女兒的名,遴選良家子的主事便是李幹,因為時間緊急,也隻能查到這麼多。”

諸葛亮凝眉,“李幹…”

董允以為諸葛亮不了解李幹,解釋道:“李幹是前將軍的同宗兄弟,一向深得陛下寵任。”

前將軍,哦,李正方。

還真是…有趣了,同受托孤的朝政重臣李嚴,他的同宗兄弟居然是內朝宦官,而這個同宗兄弟又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將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送進宮來,這個女人迷惑皇帝,讓皇帝犯下了若幹的荒唐事。

查一個女人,卻牽出若許繁複的朝政糾葛,這就像逐漸張開的一張蛛網,蛛網下到底藏著什麼,諸葛亮憑著敏銳的政治直覺,判斷出這事不簡單。

他不動聲色地說:“這事你還得查下去,要有耐心,不要急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