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示其以為華進是沒事找抽,華進的未來媳婦她見過一麵,幹幹淨淨,文秀溫婉,名字好像叫小玉,真是如羊脂玉一樣,配華進綽綽有餘,可華進每次提到這位小玉姑娘,都像吃了毒藥一般,滿臉悲痛。
如今躺在床上的華進最大的渴望是,諸葛亮能早一日去北伐,他就可以早一日離開成都,哪怕傷還沒好,他也能杵著拐杖奔赴前線,他的目的是離開家,一並離開那可怕的婚姻,若是家裏強逼,他也許會逃婚。
高示其拿著出師表離開華進家,一路走一路背,其實許多地方她並不能真正明白,可沒關係,她並不要求自己完全理解,她隻要表中的每個字都在心裏融化掉,她走進丞相府,諸葛亮沒在,聽說是進宮見皇帝去了。
皇帝最近老實多了,沒事都在宮裏練字看書,也不隨便和女人勾三搭四,晚上總是一個人睡,蹬了被子,便抱著枕頭喊相父,我真的錯了。
聞說那位勾引皇帝犯錯的美人被罰去暴室洗衣服,偏還遇著一個凶悍的老宮女做她的主管,每日不是罵便是打,因她是犯了事,又素來在宮裏沒有好口碑,而今她淪落冷宮,眾人都可勁地欺負她,髒活累活讓她一人幹,至今是繼續洗著衣服,還是被皇帝發現,完成衛子夫式的命運多級跳,情況不明。
諸葛亮的出師表放在皇帝案頭上,皇帝很認真地逐字看完,有兩行字讓皇帝看的時間特別長,不僅看,還念出了聲: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皇帝念著念著就笑了,他對身邊的內官說,我就是親小人,遠賢臣的後漢昏君,相父是這意思吧。
內官嚇得發抖,說丞相絕不會是這意思,陛下也絕不是昏君。
皇帝固執地說,他就這意思,我是昏君,他是賢相,千古以後,史書會這麼寫,後人會這麼看。
皇帝把出師表一卷,擱在裝奏疏的匣子裏,悶頭去看書,把這篇表丟去一邊,諸葛亮也不來催迫,似乎這件事便是過耳之風。
到第三日,有耳目來傳小說,市廛坊巷都在傳誦出師表呢,連三歲小兒也會背誦,都說丞相一片拳拳抱國心,令人感動。
皇帝把毛筆一丟,說高啊,真高,這輿論造得好,民心所向,民情所指,我便是不答應也不行了。
他把出師表重新取出來,讓黃門給尚書台傳旨,擬詔書,準允丞相北伐。
最高規格的詔書傳到丞相府,諸葛亮奉詔謝恩,還親自入宮向皇帝麵謝,並向皇帝彙報北伐事宜。
當諸葛亮入宮叩謝天恩時,高示其便在丞相府背出師表,她蹲在竹林間小路邊,看著溪水裏飄走的花瓣,曾經是絢爛的,熱烈的,凋謝時是衰敗的,落寞的。
她背著書,眼前費禕蔣琬一幹臣僚匆匆忙忙走過來,又匆匆忙忙走過去,很影響她的發揮,她便說費費,婉兒你們能不能別晃了。
費費是她給費禕取的昵稱,婉兒則是蔣琬的昵稱,諸葛亮某次剛批複完公文,正端起水來喝,聽得高示其倚著門喊婉兒,你來了哦,上次你還欠我一頓飯,啥時候還呢?諸葛亮一口水噴出來,嚇得修遠以為他吐血了。
實際上,高示其給丞相府每個僚屬都取了昵稱,比如張裔是依依,向朗是榔頭,不止如此,相府裏的男男女女阿貓阿狗旺財小強都有名字,做飯的李嬸是庖神仙,掃地的王伯是穿堂風,縫衣服的馬姐是千手快,丞相府門前街角常常蹲著發呆的那條黃狗叫阿呆,如此等等。前次一個叫譙周的臣僚來見諸葛亮,因為實在太迂腐滑稽,惹笑了整個丞相府,她便叫人家腐豆腐,意思是譙周太迂腐,一個腐不成,兩個才行。
諸葛亮每次聽高示其喊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昵稱,都會笑得眼淚淌,可他也告誡高示其,私下說說就算了,不可以在公門公開宣揚,到底是朝廷官員,人家要體麵,你也要懂規矩。
這時,高示其正背到“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這一句,馬謖在屋子裏部分文書,伸了脖子出來,問道:“高示其,要不要喝酒?”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什麼酒?”
“丞相藏的好酒,我順的。”
“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你不怕他發飆?”
“他又不喝酒,喝了就喝了,有什麼事我擔著!”
“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好,我們在哪兒喝?”
“進來!”
高示其背著出師表的最後一段,走進了書房,馬謖已備好了酒爵,懷裏抱著小酒壇,各自麵前斟滿了酒。
馬謖舉起酒爵,“請咯!”
“今當遠離,臨表泣零,不知所雲…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