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彝忍不住追問道:“我問你,雍穆蓉剛才和你說了什麼?”
鹿驚風像驚蟄的毒蟲,突然間跳縱而起,一把掐住了傅彝的脖子,口裏發狠地詛咒道:“我掐死你!”
周圍的蠱毒教弟子都嚇懵了,這個猙獰可怖的鹿驚風像嗜血的惡魔,所有人在這一刻都以為他會掐死傅彝。
傅彝發不出聲音,恐懼在慘白的臉上滾動,死亡的念頭在空白的大腦裏閃回,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滅頂之災。
鹿驚風大口地喘著氣,淚從發紅的眼睛裏翻出來,不知是傷心多一點兒,還是憤怒多一點兒,他顫抖著,痙攣著,那被他掐得麵色發紫的人早失去了掙紮的力量,再用一點力氣,就能抵達死亡的滅寂。
“你們是壞人,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都是壞人!”程莘的哭聲像破碎的鍾聲,忽然就敲醒了他,那隻掐人的手臂猛地一陣痙攣,而後他放開了手。
傅彝跌落下去,他大口地呼吸著,渾濁的淚珠蛋子掉出來,砸痛了他的臉。
鹿驚風慢慢地看著周圍的人,沒人敢說話,也沒人說現在該怎麼辦,他走到穆蓉和程輔身邊,他蹲了下去,輕輕貼近了穆蓉,嘴唇翕動著,誰都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或者,他隻是在向離去的故人告別。
他站起來,單手將程莘一把拎起。
“壞人,壞人!”程莘對他又踢又打,鹿驚風緊緊夾住了她,一言不發,大步朝外走去。
傅彝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他掙紮著爬起來,飛起一腳,將一盞樹枝燈踢翻,火焰跳了一下,頃刻吞噬了垂地幛幔,幾個弟子又將滿室燈盞丟開,火焰漸漸擴張開,形成了燎原之勢。
一行人趁著夜色離開程府,身後是無邊肆虐的熊熊烈火,那火怒吼著衝上了天,把整個城市都驚醒了。
成都城的某個地方,有人也從夢中驚醒,他推開窗,半邊天空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紅,無數的叫喊聲從四麵八方滾滾而來,將沉沉黑暗推翻,他一扭頭,恰看見案頭上那一方精巧的木匣,匣上深紋的朱紅花朵在烈火中盛開了。
六
天色暗了,雷聲從遠山奔騰而來,拖出了刺耳的長音,銅錢大的雨點倏忽便落下來,澆在身上,像硬邦邦的鋼球兒,生痛生痛的。
距離成都數十裏外的廣都縣境,一行人冒著即將崩潰的大雨,一頭紮進了臨近的一座村莊,因為大雨將至,村落裏闃無人聲,有兩頭水牛在村口露個頭,也哞的一聲縮得沒影兒了一行八個人,七個大人,一個小孩兒,從成都離開後,星夜兼程往南奔赴,走到廣都縣境,卻遭遇了這場雷雨,若不是天公不作美,隻怕還會急著趕路。
“去找戶人家!”傅彝命令道。
鹿驚風自然是指揮不動的,旁的子弟跳去近旁的一座農家院落,掄起胳膊敲起了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農家男人,老實巴交的模樣,看見來人很多,一個個滿目凶光,還道是打劫的強盜,嚇了一大跳。
“借宿借宿!”說話的聲兒很粗魯。
農家男人嚇得不敢說話,便去拉那扇門,奈何心裏害怕著,手上的力氣偏小了,怎麼拉也拉不回來。
“借宿!”問話的弟子更凶悍了,直把農家男人的膽兒也嚇顫了。
鹿驚風低聲罵道:“蠢貨!”他走上前,彬彬有禮地說:“這位大哥,我們是趕去成都做買賣的外地客商,不巧路遇大雨,尋不得逆旅,不得已來此投宿,你放心,我們不會虧待你,自會有住資奉上。”
他又解釋道:“他們都沒讀過書,不懂禮數,並無惡意,請勿驚慌。”
農家男人放心了,他骨子裏尚有農家人的熱心腸,說道:“屋子窄,後邊還餘著一間裝穀料的倉房,夠大,隻是不夠好,你們嫌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