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落座,主人拿起菜譜來點菜。為了表示隆重,劉總特地把公司裏的主要管理層都叫來陪客,擠擠挨挨地坐了一大桌子,反倒弄不清楚都是哪路的神仙。劉總點菜的時候大家無事可幹,因為是初次相見,也沒什麼話說,氣氛有些尷尬。顧顏偷眼看看老譚,隻見他斜身坐著,眼睛看著麵前的空盤子,臉上似笑非笑的,不知道腦子裏正在轉什麼邪惡的念頭。對方有個管財務的副總,可能覺得這樣冷場有失待客之道,自己又沒什麼新鮮的話題,隻好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幼稚的問題來問客人,這倒是個暖場的好辦法,因為問出來的問題要由老譚先翻譯成英文,再把老蘿卜的回答翻譯成中文,老蘿卜本來就生性風趣,有的時候又善於裝天真,每次的回答都能讓大家哈哈一笑,老譚忙於做同聲傳譯,不再有時間鑽研邪惡的念頭,表情也慢慢正常起來。

顧顏抽空給景明發了一條短信,不久景明回信來,說馬上就出來。此時菜已經點完,有些冷菜已經上了。顧顏就坐在劉總不遠的位置,劉總欠欠身,歪著頭問顧顏道:“還有一位汪總,顧總還沒給我介紹認識。”顧顏無人可以介紹,隻恨自己不會大變活人,把自己旁邊的仁兄變成景明的樣子,麵子上難免有些尷尬,隻好笑著解釋說:“小汪有些不舒服,剛才還有些發燒,現在正在趕過來。我們不必等他,您說開始我們就開始。”

劉總沒多說話,轉頭問老譚道:“譚總,我們是等等汪總還是先開始?”

譚翻譯剛剛做完一輪翻譯,笑容還掛在臉上,隻是讓人看了不舒服,他看看顧顏,笑笑說:“剛才我也聽到了,汪總身體不舒服是吧?沒關係,那咱們先開始吧,一會汪總到了,罰酒三杯也就是了。顧總你說呢?”

顧顏心裏暗罵老譚,表麵上卻不露聲色:“我看三杯太少,隻要譚總給他麵子,願意奉陪,我想30杯他也是要喝下去的。”

老譚一怔,硬生生地擠出一點笑容,不再說什麼了。

此時景明推門進來,一下子成了全屋子的焦點。顧顏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此時看見景明,連招呼都懶得打,隻微微點了點頭。那邊老譚已經開始陰森森地提議:“汪總來得這麼沉著,想必已經做好準備挨罰了吧。我們一屋子老小,可等了你半天了。”沒想到景明這次表現得倒是很讓顧顏意外:“是啊,我剛才有點不舒服,本來是要告罪不來的,不過後來想,今天我們是第一次見麵,有朋自遠方來,酒是一定要喝的。好吧,既然遲到了,罰酒也合情合理,我先幹三杯為敬。”說話之間連著喝了三杯,這才落座。

顧顏暗暗點點頭,心想這樣的場合,能有這樣的表現,就還算是成熟。這麼想著,心裏的那點氣也慢慢平了,回頭又招呼景明吃菜。

接下來的酒喝得昏天黑地,開始的時候還知道誰敬的誰,到了後來已經變成混戰。老蘿卜表現出了和他體型相配的酒量,來者不拒。一張大白臉喝成大紅臉,簡直曹操變了關公。老譚開始的時候還囂張得到處敬酒,喝著喝著人就低調下來,自己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手裏舉著一杯殘酒,耷拉著腦袋發呆。景明此時正在和劉總說笑,一張臉漲得通紅,眉眼笑得開花了一般。顧顏此時還算清醒,看了這樣的陌生的笑,一時間覺得景明也陌生起來,這樣的陌生帶著一點淺淺的恐懼,在這個喧鬧的屋子裏格外地清晰。他忽然感覺胃口泛上來一陣惡心,於是站起身來,人都走到門邊了,還能聽到身後有人招呼他喝酒。

顧顏走出屋子,反手把門關上,厚重的木門一下子把身後的喧鬧隔開來,過道裏的微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不少。

在洗手間裏吐了一會兒,他覺得清爽了些,一邊又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辛辛苦苦炒出來的菜,釀出來的酒,吃了喝了,卻又要強迫自己吐出來,這樣的輪回也未免太野蠻。他捧了點自來水漱了漱口,起身正要出去,景明忽然推門走了進來。兩人目光一遇上,都有點意外,意外之餘,還有點說不出來的尷尬。還是顧顏主動說,你喝了不少啊,自己悠著點。景明點點頭,沒說什麼。顧顏站住身子,卻又不知道繼續說些什麼,對著景明的背影愣了一下,推門走了出去。

這頓飯吃完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大家全都醉態可掬地不再顧忌自己的角色身份。顧顏吐幹淨之後又被灌了不少,腦子暈暈沉沉的,走出酒店才發現外麵下起雨了。雨下得一點征兆也沒有,遠處還不住地響起滾滾的驚雷。幸好客戶的辦公室主任是個老江湖,想必這樣的場麵見得太多了,保持了難得的清醒不說,還按照賓主的次序,安排了幾輛車。此時雨勢越來越大,大家都顧不得招呼告辭,紛紛鑽進各自的車裏。

送顧顏和景明的司機還是個孩子,最多20出頭,臉上長著淡淡的絨毛,但是卻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隻管目不斜視地開車。景明進了車之後就一頭栽在後麵的座椅上,一路上隻是傻笑,一邊還不住“顧總顧總”地深情呼喚顧顏。顧顏坐在前排,腦子還不清不楚的,不過心裏還是忍不住地想,喝成這個樣子,真他媽的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