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不久就到了酒店門口,由於是公寓式的,想把車直接開在門口就有困難,那個小司機把車停下,有點為難地看著顧顏。顧顏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急忙說,沒事沒事,就停在這吧,也沒幾步了,我扶他下去就可以了。一邊跳下車來,外麵的風大,顧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一邊拉開後麵的車門。此時雨越下越大,人一出車,馬上就濕透了。顧顏一手拽著兩人的包,一隻手費勁地架起景明。景明嘴裏還在不停地招呼顧總,身子卻一動也不動,反而往地上溜。顧顏急忙一把把他扶住。那小司機看顧顏又拖又拽的實在吃力,猶豫了一下,還是跳下車來,這個時候景明的身子往下一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起滾來。顧顏本來就是好麵子的人,這時心裏又氣又愧,覺得就算目擊者隻是客戶的司機,難保明天不把這個事當成個笑話說,勤業這點臉麵算是徹底丟光了。想到這裏,急忙對小夥子說:“謝謝你小兄弟,你把我們送回來已經萬分感謝了,這裏就不勞你的大駕了,你開著車,地濕路滑,還是早點回去吧。還有一點事情拜托,今天我們丟人了,小兄弟幫我們遮點醜吧,此情後補。”那小夥子倒也並非完全不明事理,此刻也知道顧顏不願意他留在此地,於是點點頭,開車走掉了。

雨越下越大,急急的雨滴連成了線,繼而連成片,從空中灑落下來。景明已經在地上滾得一塌糊塗,眼鏡跑到了身後,不遠處的水坑裏閃閃發亮的,可能是他新買的水晶袖扣,顧顏撿起他的這些零碎,給自己鼓了鼓勁,一邊拖起景明,一邊給景明打氣說,兄弟,咱們已經到門口了,我實在弄不動你,你稍微使點勁,咱們馬上就到了。

說話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把景明攙了起來,兩人還沒站穩,景明腳下一個趔趄,兩個人又全都摔倒在泥水裏。顧顏掙紮著爬起來,急忙去拖還倒在地上的景明,一隻手還不忘去撿地上的包,冰涼的雨水澆下來,手掌忽然火辣辣地疼,繼而有熱乎乎的液體流下來。顧顏顧不上看手上的傷口,用盡全力架住了景明,可是景明好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身上。

此時街道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平時幾步就能走到的酒店,好像隔了千山萬水一般。顧顏已經精疲力盡了,可是又不願意鬆手,掙紮間忽然一股巨大的悲傷和絕望湧上心頭,他想,這麼冰冷的雨水,昏迷過去的人也該醒過來了,就算喝醉了酒,難道這點酒就能讓心裏的靈明一絲都不剩下,就隻剩下一個沉重的軀殼嗎?他累極了,隻好停下來,喘著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對景明說,兄弟,我真的弄不動你了,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要還是大好男兒,就他媽給我使點勁出來。你看,馬上就到門口了,起來!

說完又低頭去架景明,此時電光閃過,一瞬間天地有如白晝一般,他抬頭的一瞬間,忽然看到景明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奇怪,複雜,說不清是什麼意思,他看到顧顏看他,馬上又閉上眼睛,剛剛挺起的腰一下子又塌下來,再次躺倒在雨水裏。顧顏一下子完全明白過來,心裏氣極了,也難過極了,他站起身來,對著地上的景明狠狠地一腳踢了過去,手指直直地指著他,卻半晌說不出話來,心裏像做了一場化學實驗,什麼滋味都有。

“汪景明!你太欺負人了!我顧顏不欠你的,勤業也不欠你的,你哪裏來的這麼大的怨氣!你願意躺這,就好好躺著吧!”說完這句話,顧顏頭也不回地走進酒店。

值班的保安看到顧顏濕漉漉地走進來,一下子站起來。顧顏指了指外麵說,門口有個客人喝醉了,你受累找個同伴,把他抬進來,他住在309房間,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濕淋淋的50塊錢遞過去:“這是小費,拜托了。”

看著兩個保安把景明抬進電梯,顧顏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忽然之間,渾身酸痛。他腦子裏嗡嗡地響成一片,身上頭發上滴下的雨水在自己的周圍滴成了一個圈,剛才那一腳踢得不輕,現在腳趾疼起來,好像斷了一般。腦子裏一片混亂,來來回回地畫麵都是電光下景明的眼神和自己踢出去的一腳,不知不覺地,他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麵的雨一點停下來的跡象也沒有,四周安靜極了,隻有嘩嘩的雨聲,偶爾可以聽到遠處馬路駛過的汽車的喇叭聲和濺起的水聲,但是迅速地就被雨聲所吞沒。顧顏慢慢地走在雨裏,任由一片一片的雨水滑過身體。他又冷,又累,又絕望,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隻東奔西突的困獸,每次鼓起勇氣,拚命掙紮,好不容易穿過一道圍牆,還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喜悅和希望,但是轉來轉去才知道,他所麵對的一重重圍牆,一道道關口,就像這雨幕一般,鋪天蓋地,層層疊疊,沒有盡頭。